杜若希用只有俩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审讯室的门便在身后重重地关上。

屋里的人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的瞬间，正好迎上杜若希的视线，一个多月的时间，罗绮穿了一身青灰色条纹的衣服，监狱统一发放的，头发被剪成齐齐短发，露出了耳朵和额头。

杜若希大脑里突然之间一片空白，她找不到能形容罗绮的话，如果一定要让她说的话，罗绮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活死人，脸色快要和她身上的监狱服融为一体。

她的眼神更是形同枯槁，一点光泽和神采都没有，这段时间以来有好多记者媒体想采访她，但是警局有警局的规定，犯人虽然有罪，但是还保留着最基本的人权，如果不愿意接受采访，谁也不能强迫。

罗绮是最要面子的，她宁愿自己老死在这里，也绝对无法容忍自己现在这幅模样流传出去。

“你们还是来了。”罗绮牵起嘴角，像个木偶一样僵硬地笑了笑，这一个多月她都是带着一副哭丧脸的表情，几乎快忘记笑起来是什么感觉。

“时间不多，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快点说吧。”杜若希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龙七站在她身后，如同俯视一切的神灵般，冷漠地看着对方，随时打算离开这里的他并不想坐下来好好聊聊。

罗绮看了龙七一眼，杜若希以为她会情绪失控，不过她还算平静，只是看到龙七露出的厌恶时，脸色愈发的苍白。

“其实我也没什么好说的。”罗绮的声音也像换了个人似的，屋里很安静，杜若希却要仔细去听。

“那你叫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我有事情想说。”罗绮的眼睛牢牢地攀住龙七，死灰般破败的表情出现一丝动容。“如果现在不说，我知道以后可能再也没机会说出来了。”

“需要我出去吗？”杜若希见她的视线一直停在龙七身上，明明有话想说，却分明心有芥蒂没办法说。

龙七单手压住杜若希的肩膀，淡淡地说道：“你走我也立马离开。”

罗绮露出一抹惨笑：“我就知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定要叫你一起来的原因，虽然我一点都不想见到你，可是我知道，如果我叫龙七，他是一定不会自己来的，除非你肯来。”

杜若希才明白，原来自己在罗绮这儿被当成工具了，来之前她还在好奇，为什么罗绮明明那么恨她，还会在电话里点名道姓要她一起。

“时间已经过去一半了。”龙七不耐烦地蹙了蹙眉头，“你还有两分钟。”

“你就那么讨厌和我在一块？”罗绮仰望龙七的神情，让杜若希联想到自己见过的流浪狗，充满了恐惧和讨好。

龙七不假思索地回道：“是。”

罗绮意外地松了口气，像将死之人，听到死神的宣判之后放弃了垂死挣扎，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她现在彻彻底底的清楚了，也明白了，龙七是真的已经不爱她，已经将她忘了一干二净，从头到尾，她都不过是在感动自己。

“就算没有她，你也不会重新选择和我在一起了，对吗。”罗绮抬手指了指杜若希，手铐撞到桌子上发出一串闷响。

龙七这次依旧是秒回：“不可能了。”

连着两个否定答案，罗绮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得干干净净，终究是连假笑都笑不出来：“那我明白了。”

这个世界上对她来说，唯一值得留恋牵挂的人，现在她也明白，这辈子自己都不可能和龙七再有任何关系，她一心想得到龙七的人，却忘记对方的身份和倔强。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执念和贪婪，也许是龙宸的蛊惑，最终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

“还有一件事，当年你的行踪，确实是我告诉龙宸的，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想要你的命，如果我知道他想对你做什么，我宁愿放弃出国的机会，也不会……”刚才情绪还还挺稳定的罗绮，回忆从前，想起自己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情，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就算那次你抵住诱惑，拒绝了他的合作，你也不一定能躲得过第二次、第三次。”龙七说了一句从进门开始最长的一句话。

罗绮双手捂住脸，崩溃大哭：“对不起龙七，真的对不起，都怪我，如果我没有一时鬼迷心窍，一切都不会发生变化……”

“没有人能逼你做你真正不想做的事情。”杜若希有点能理解龙七的感受，在经历了这么多变故，见识了各种各样的人心之后，心脏就变得越发坚硬冷漠。“你会落了个今天这样的下场，都是你咎由自取。”

罗绮哭声逐渐变大，从一开始的小声抽泣，转为了放声痛哭，听不清旁人说什么，嘴里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迟到了五年，天知道这五年，她过得有多煎熬，无数次半夜从噩梦中惊醒，总会梦见龙七变成厉鬼，浑身是血朝自己扑过来的画面。

哪怕她后来终于和龙七重逢，能先把对不起说出口，也许就不会发生后面这么多事情。

罗绮的眼泪更多的是一种发泄，杜若希静静地坐了片刻，想起很多最近发生的事情，抬头看向龙七：“我有点累了，我们回去吧。”

等的就是她这句话，龙七立马转身就走，半秒钟都不想多待，再待下去他担心自己会克制不住，亲手掐死她。

段向南吊儿郎当地倚着墙，和几个穿制服的警察小姑娘聊天，枫祁敛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在一旁待着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的，两个人一黑一白，亦正亦邪，对比十分鲜明。

“出来了？”段向南懒洋洋地直起身子来，几个人一起朝龙七的方向走去。“怎么样？都招了吗。”

“她没有发疯吧？”枫祁敛的关注点不太一样，“前几次审讯，我都听向南说了，她又哭又笑的，还咬人，都怀疑她得了精神分裂症，请来医生看了说没事。”

“没说什么。”杜若希没把屋里的对话告诉他们，警局都有监控，真想知道，直接去掉录像都可以。

罗绮确实也没说什么有用的，杜若希感觉自己今天完全就是被罗绮当成工具，为了能让龙七出现在这里。

一直以来，罗绮心里最大的心结就是五年前那件事，也是一切万恶之源的开始，她还没来得及说对不起，就做了更多不可饶恕的错事，这次叫他们来，也不是希望能获得龙七的原谅，大抵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从此再也没有别的牵挂。

“说来也奇怪，我记得这罗家，好多年前也是挺大的家族，这么多人，怎么没有人来看她呢？”段向南平时一心扑在工作上，对什么豪门恩怨八卦之类的花边新闻不感兴趣。

再加上罗绮又是把面子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在人前光鲜亮丽的她，又怎么可能让大家知道原来她又这么一段悲惨的家庭经历？

而她的母亲和兄弟，本来就只是把她当成摇钱树，现在摇钱树倒了，还很有可能会砸到自己，巴不得赶紧撇清关系，谁又会傻到来警察局看她呢。

“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枫祁敛边说边摇头，说不惋惜都是假的，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后来罗绮才当上龙七的女朋友，但依旧是他们关系不错的朋友。

如今她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枫祁敛想探视她的心都没有。

“最近辛苦你了，等案子结了一定好好谢谢你。”枫祁敛用力地拍了拍段向南的肩膀。

段向南大大咧咧地一挥手：“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客气啥。回头有机会，叫上你朋友我们一起聚聚。”

枫祁敛转身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龙七和杜若希，心说你想约龙七出来吃饭可太难了，嘴上却答应道：“没问题，等我电话，回见。”

段向南朝他挥挥手，爽朗的声音隔着十几米远的杜若希都能听的清楚。

枫祁敛让司机送他过来的，回去就蹭龙七的车子一起，“龙七，等你婚礼结束，什么时候安排个聚会，多叫点朋友聚聚，向南挺想认识你的。”

过去的种种经历使然，龙七对当警察的都没什么好感，嘴上嗯了一声，心里并没当回事。

终于又了却一桩心事，罗绮已经成为过去式，杜若希理应感到高兴才对，可回去的路上说不上来为什么，自己一点都不觉得轻松。

枫祁敛也察觉出气氛似乎有些压抑，这次经过一家商场门前时，他主动提议下车去买点吃的：“这儿有一家甜品店的蛋糕很好吃，我去顺便买杯咖啡回来。”

“我去吧。”杜若希坐在副驾驶上，行动比他更快，没等枫祁敛下车，她就已经解开安全扣打开车门，“你喝什么？”

枫祁敛说随便，龙七说他什么都不想喝，咖啡店的外带窗口就挨着路边，龙七可以随时通过车窗玻璃看到她。

“别这么紧张，这儿可是市区，不要命了敢在市区里闹事。”枫祁敛安慰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