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帮南下大举入沪，并在黄浦脚行向徐九下战书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全上海滩。有人兴奋地道：“这回总算有人教训徐九了。”可也有人认为：徐九兵多将广，势大气壮，谁胜谁负难以预料。黑道中人更多持观望态度，内心期待双方杀得两败俱伤，以便自己从中获得渔人之利。徐九万没料到，关东方面的反应会如此迅速激烈，而且他们一到上海，他们便在大庭广众之下正式下帖挑战。依照江湖规矩，只要对方下帖，不管你有无取胜的把握，都得应战，否则就是胆怯认栽，任你脸皮多厚，以后也没脸在江湖道上混下去。徐九在黑道上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岂能不知这种规矩。但他并未惊慌失措，因为关东帮虽来势汹汹，但论整个实力，还是自己明显占优。别说这种一对一的文斗，就是上了全武行，又能奈他何？当年他打天下的时候，就曾多次与人设擂决斗，反倒怕了几个外乡人不成？虞洽卿、张阿虎、金廷荪等人也一个劲儿地给徐九鼓气。正在这时，阿土哥儿子阿豹秘密来访，见到徐九便道：“九哥，那帮关东人已经到我爹那儿拜过山门了。我爹当然不能帮着外人，但按规矩又不能不出面，就劝那帮人私了，可他们开口就是十万两。我爹压了半天价，最后他们定到六万，不能再降了。要不九哥就破费破费？咱来个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徐九现在有的是气，缺的是钱，阿豹的话更激起了他的怒火：“化个屁！也不打听打听我徐九是啥人？到哪儿也不尿他杜心五啊。去跟老爷子讲，该开香堂开香堂。那姓杜的想摆何道，我随他点。”

两天后正是个黄道吉日，城东关帝庙里，上海滩黑道头面人物云集于此，由祖师爷阿土哥亲自主持开香堂。正殿迎面塑着关老爷夜读《春秋》像，供奉台上依次摆着青帮的前三祖“金幼孜、罗净清、陆逵（字道元）”和后三祖“翁岩、钱坚、潘清”。两厢摆放五色十二道令字旗。台前一把虎皮金交椅，另有两溜楠木圈椅置于左右。吉时己到，但听“咚咚咚”三棒鼓响，各堂各门的送信头领从正门入殿，分立在圈椅前。阿三向众人一拱手，朗声叫道：“恭请祖师爷！”阿土哥从后殿款步而出，殿中众人躬身参见。

阿土哥对杜心五道：“是你方下的贴，想怎么个比法？”杜心五答：“我看咱就老三样吧。”杜心五说的“老三样”是指油锅、钉板和铡刀。徐九并不含糊，他干脆地应道：“好，就这么地。”接下来，双方谈妥了具体条件：如果徐九获胜，杜心五愿摆宴邀请道上朋友，当众向徐九磕头赔罪，并将随船带来的一箱价值三万余两的金银珠宝输给徐九，而后离开上海，永不再踏此地一步；如果杜心五获胜，徐九除照样摆宴赔罪外，让出抢去的太湖脚行、马帮和原属自己的黄浦脚行。双方约定三日后，在黄浦脚行前摆设擂台，当着上海滩所有道上的朋友，三阵决胜负。

这年是个暖冬，霜降节气过了多半，苏州河尚无冰封的迹象，但岸边的树木己落尽了叶子，枯枝挓挲着光秃秃的臂膀，在阴冷的西风里瑟瑟发颤。空中明明只有几片薄薄的淡云，天壁却是青灰色的，惨白的太阳将没有多少热力的光芒照射在泛着白霜的地面，徒增了些许凄凉萧索。早上一出屋门，便隐约感到天地间蕴涵着一团萧杀之气。陈洪福与张狼从东门外，沿着黄浦江一溜儿小跑赶到了三岔河口。这里己聚集了三五千人，基本都是黑道人物，夹杂着个别官面派来的便衣。因为再好热闹的老百姓也不敢往这场合里掺和。哥儿俩挤进人群，来到最前排关东帮的队伍中，见王鼎正脱下长大

的外衣，并将右臂的袖子高高挽起。陈洪福往中间的空场上一看，两口大铁锅并排支好，锅下的干柴正蹿着血红的火焰，工夫不大锅里满登登的鱼油便滚滚沸腾起来。这第一阵的“海底捞月”是二哥上，张狼在一旁两股战战，冷汗直流。王鼎拍了下七弟的肩头，就大踏步走到油锅前。

徐九那边出头阵的是杜月生。王鼎一见是他，眼中顿时射出两道寒光，但碍于规矩，用力一抱拳什么话也没说。在炽热的油锅前，杜月生仍感到了对方身上那股冷森森的杀气，定睛一看，认出了王鼎，微微一笑，也抱拳还礼。此时，阿豹带着四名小混混儿走来。其中两个每人手托一个正宗杭州府的铁球，另两个各捧着一只大号海碗，碗口用锡纸封住，里面不知装着什么。阿豹一摆手，拿铁球的俩混混儿将球分别溜入油锅内。“二位，准备好了么？”阿豹问。王、杜二人同时称是。“那请吧。”阿豹退在一旁。按规矩，挑战方为先。于是王鼎叫道：“拿神水来！”旁边的混混儿赶紧把海碗递给了他。王鼎撕去锡纸，将海碗举过头顶道：“天神护体！”说毕，一翻腕，一种黑色的液体从海碗中倾进油锅中。王鼎又叫了声：“开！”啪的一声，将海碗摔各粉碎。与此同时，他的右臂己深入了滚烫的油锅之中，一下摸着了锅底的铁球，飞速捞出油锅，随手丢在地上，跟着伸右臂向全场展示。众人一看竟无半点损伤，立刻一片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