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白娘子审理“信阳事件”(二)
第四个告状人是个干部,他控诉道:我叫姚学智,是河南省省委农村工作部生产处处长兼办公室副主任。
信阳地区遂平县嵖岈山人民公社,是中国第一个人民公社!也就是在这中国第一个人民公社放出的中国第一颗小麦高产“卫星”!
1958年6月的一天下午,管农业的副省长彭某、省委农村工作部副部长赵某让我去省政府谈生产问题。我到后,见在遂平嵖岈山人民公社蹲点的信阳地委秘书长赵某手拿一把麦穗正汇报哩:“这是嵖岈山公社韩楼大队的麦子,两亩9分地亩产38oo多斤哩,这千真万确,没有错的!”
我听到这数字大吃一惊:咱整天和农业打交道,平时一亩地麦2oo多斤就不错,咋会冒出个三千八百斤?所有人都表现吃惊,可谁也没说“不信”!
赵某说:“老姚,你把地委副秘书长赵某同志安排在省招待所,让他写个报告,明天早上交卷。”
我领赵某去了招待所,安排好,他写报告,我走了。第二天,我把他的报告拿来交给了赵副部长。副部长把报告交彭副省长。给河南日报总编一个电话,取走了报告,变成了铅字。第二天,就在河南日报头版头条登出来了!这就是全国放出的第一个小麦高产“卫星”。
1958年秋天种麦,省委组织工作组,我是组长,去新乡检查生产。那时候到处检查,我满天飞哩。人们去大办钢铁了,麦子种不上,越说谎话越要表扬,叫“气可鼓不可泄”!大食堂的馒头扔的到处都是。我问生产队长:“这么吃,能吃几个月?”生产队长说:“吃三个月。”“吃完后咋办哪?”“有国家管哩,都要**啦,还能叫饿着吗?”
我到洛渊县王屋公社,见县委书记,我问:“你这劳力都大办钢铁了,没人种地,你还吃饭不吃饭?”他不吭气,后来,他小声告诉我说:省里点他的名字,我不去大办钢铁,行吗?
新乡获嘉县委书记看到劳力情况严重,把大炼钢铁的劳力调回来了。地委书记把他叫去。问他为何这么办?他说:吃不上饭,不种地,吃铁疙瘩能行吗?地委书记让他写检查,他说:“中啊!只要让老百姓吃上饭,咋让我检查都行啊!”这在当时可不容易呀!
很多问题到1958年冬全露出来了。如真让干部说话,敢说真话,也不会继续严重恶化;可人们不敢讲真话。57年说真话的成了右派,谁不清楚,到1959年,还有敢讲真话的又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就全完了……
这样,就出现了“信阳事件”……
天文数字的征购粮,便是吹牛皮的代价。1958年夏、秋两季的“粮”征购,让嵖岈山区的老百姓们大难临头,惊恐不安!遂平县实际粮产244o万斤,可下来的征粮任务是9ooo万斤。因为县财政账面上是1oo279万斤,比去年增长3.1倍,实际与账面上差距不啻是天文数字85879万斤!
这能怪谁呢?这数字不是你们吹出来的吗?产量人均粮食已达1565斤,根本吃不完,你不交给国家干什么?
这个9ooo万斤的征购指标是河南省委召开的征购会议定的。省委书记吴某主持会议说:今年全省粮食放了卫星,人均粮食千斤,已向中央报了数,受到党中央和**的表扬。所以要下大力搞好粮食征购,在征购粮食中要大放“卫星”,加强领导、书记动手,政治挂帅,大辩论开路,对任何迟疑、畏缩、瞒产、耍滑的的行为,要残酷斗争,无情打击。
信阳地委书记路宪文逼着县委表态报高产量,规定不能低于亩产5oo斤。谁报低,路宪文便组织人辩论,这一斗,把产量斗上去了。县委书记蔡某和同来开会的人商量:报低了过不了关,报9ooo万斤,说不定还过不了关哩。可把粮征光,老百姓吃啥?蔡某说:先过今天这一关再说吧。
县里召开征购会议,人们不言,不表态。沈寨乡一生产队长叮嘱开会来的会计沈万治:“说少了对不起**,说多了,老百姓就要饿掉牙,我看就实事求是报13o斤的单产,可你去开会,弄不好挨辩论,不中,就往上多报点,15o斤,再不中报16o斤,只这三个数,不敢再长了。”可谁知沈万治架不住折腾,一辩论,便胡说亩产512斤了,人问他:“开始为啥报哪么低?”万治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俺队长交代的,不让报太高。”
队长在家听到这消息,五尺高的汉子号淘大哭:“我日你娘啊!万治,把我打成右倾不耐事,你让老少爷们饿肚子可咋办哪!”哭得像小孩子一样,任谁也拉不起来。
硬汉子也架不住辩论会,又怕打成右派,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你别辩论我,叫咋报都中,谁报的高谁早过关。征购会就这样胜利结束,赶回家中,掀起征购狂潮。
老百姓对付你的第一个办法是千方百计“藏粮”其方法五花八门。
和兴乡十一分队队长吴国祥是硬汉子,会计问他咋办,他说:“先留下种子和口粮,其他的都扯淡,有多少交多少!”完不成任务咋办?他说:“天塌下来我顶着!让老百姓饿肚子,没门儿!”他硬是留下万把斤种子和口粮,上级一次次催交粮,他只说没有,上级急了眼带找粮队半夜里偷袭进村,挖出存粮,把吴国祥五花大绑带走了。他临走对含泪的乡亲们说:老少爷儿们!我对不起你们啊!
天啊!是谁对不起父老百姓呢?
老百姓被逼无奈,交粮掺假,把当年对付国民党的办法都使出来了!
终于9ooo万斤任务完成,家家户户家徒四壁,在县大礼堂鞭炮齐鸣庆胜利时,老百姓啼饥号寒,抢地呼天!
1959年8月,在嵖岈山食堂喝着越来越稀的面汤、人人脸上浮肿之时,没想到远在天边的庐山开个什么会,之后,莫名其妙开展反右倾运动,更使人心神不宁了!
嵖岈山公社先是集中开会。开始,人们互相打听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是哪村人,怎么犯这么大错误,后来才知是朝廷中的大臣,激怒了天子,所以要全民共诛之。小营大队支书上去批判说:“彭德怀,我跟你拼了!你反党,反**,想干啥?官那么大了,还不知足,还想当真龙天子不成?那真龙天子是天上的星宿,前世有定数的,你会当成了?”
可批判会总不热闹,干部着急,便要每个小队找出个“小彭德怀”来站在中间,联系实际。遂平县委高度评价这做法。嵖岈山有361名大小队干部,莫名其妙被当成“小彭德怀”,斗个鼻青脸肿;有458名群众因偷吃牲口料被当小右派斗。挨批斗后还惊恐地问人:“什么是‘油牌’?我哪来‘油牌’呢?”
信阳地委书记路宪文积极贯彻中央和省委反右倾精神,全区打人成风,手段千奇百怪,骇人听闻!光山县委第一书记马龙山带头斗争右倾的县委书记张洪福,亲自动手毒打,众人拳打脚踢,将张洪福头连头皮一块撕下来,活活地打死!
庐山会议后,从1959年11月至196o年7月上,信阳地区在反右倾追逼粮食中正式由公安机关逮捕1774人,36人死在狱中,拘留1o72o人,死在拘留所的667人,处处都有阎王殿,只见活人去,不见活人还。一时间成了一个恐怖世界,黑暗世界。
为这报非正常死亡人数,也有斗争。地委书记路宪文、遂平县委书记蔡某,都非常怕说真情,报实数,去拼命封锁消息,不让说真话。
196o年,省委书记吴某要到中央开会,组织人搞“五风”的材料,我是这个组的组长。通知信阳地委,找人配合。我到遂平,这儿离嵖岈山4o里,我马上下去了解情况。晚上就接到信阳地委秘书长的电话,说地委领导在驻马店参加县委第一书记会哩,要我去到会上。我说:“我刚下来,不想去了,我要在下边摸摸情况。”对方说:“你要不参加得向省委请假。”我只好去了,县委书记蔡中田用车来接我。
到驻马店,我和正阳县委书记住一个房间,他说:“老姚呀,不得了啦,你不知道下边饿死的人厉害得很哪,光正阳县就死了几万啦……”
我回来问蔡某:“查岈山公社饿死多少人?”他回答说:死3oo人。我回到嵖岈山问公社书记,他也回答:死3oo人。原来是县里布置统一了口径。
我是来搞“五风”材料,凡是省直在遂平蹲点的统统集中到嵖岈山公社来。让他们谈真情。省委副秘书长打来电话问我:“嵖岈山公社死多少人?”我回答:“我听县委书记、公社书记说3oo人。”
晚上,省纪检委书记焦祖涵来电话也问我嵖岈山上倒底死多少人?我还是做如上回答。他说:“一定要搞确实。”
我看省委如此重视,我不能只听汇报,要亲自去调查。我先到一个村,村干部说:俺村就死二人,还是老头,该死了。我出了队办公室,在路上遇到一群妇女,却哭着诉说他家里饿死人,这一统计就是四、五十人哪!我又去了一个村,也死了几十个人。
这样全公社估算要在三、四千人以上啊!
我回公社专门叫各村支书来汇报死亡人数,可支书却不在了!县委派宣传部长郭树志来到查岈山。他曾当过公社书记,还曾出国,和丹麦国王一起照了像,他放的很大,摆在办公室墙上,在人们挨饿时,他躲在屋里偷吃牛肉。群众吃糠,大便下不来,见他把牛骨头扔了,群众去抢,好整些油出来,他不让,把抢骨头的人批斗!就是这个人,我让他写死人情况,他一个字也没写出来。
这个公社的南尧大队。一家老人饿死了,只剩下两个哥,一个妹妹,冬天晚上烤火,哥问弟:“饿不饿?饿了咋办,咱不能等死啊!”两人一商量:吃了妹妹吧!便把小妹打死,在火里烤着吃。当家叔叔闻到烤肉味儿,过来一看,哥儿俩正烧妹妹的大腿撕着嚼呢。便大骂他们,他们像没听见,还撕着吃,把啃完的头骨放在窗台上。叔叔报告了,公安局来人抓他俩,弟弟跑了,哥哥被抓去,又送回来了——在路上死了。逃走的弟弟也饿死了。
我去调查,有两个村已死绝了,尸体倒在街头,没人掩埋,真是惨不忍睹哇!
我跑回省里,向省领导做了汇报。先找到副秘书长王某,他问嵖岈山死了多少人?我说:根据我独自调查,死人在3ooo以上。他说:已给中央写报告,报了3oo人,这咋办?
在省常委会上,我汇报查岈山死人实情。省常务副书记杨某感到问题严重,派管农业的副秘书长崔某跟我一块再去嵖岈山调查;让我先写个情况,由机要室打印了。把我写的情况上报中南局。
那天我住在遂平招待所,县委说:你换个地方吧,中南局来人了。第二天,来了中央农村工作部副部长陈正人、中南局书记陶铸、省委书记吴某、副书记李某,从信阳乘大轿子车直奔嵖岈山去,我也到了那里。
陈正人问县里干部:“这个公社死了多少人?”
回答说:一千多人。
陈正人说:“工作组报告三千多人,怎么回事?”
这是指我写的报告,倒底是谁写假话,欺骗中央?我说召开全公社各村的贫下中农代表会,一个村一个村的报,就把死人的盖子揭开了。这样一弄,结果不是3ooo多人,而是4ooo多人哪!我让会议延长一天,把死的人名单拉出来。看着这厚厚一罗密密麻麻的父老乡亲死者的人名,那些想隐瞒真相的人还有什么话说?还狡辩什么?应该把害国害民的制造谎言的人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我也实在不忍再听下去了。我的心头像压上千斤石头一般沉重,不仅因为事实的悲惨,而是在于这真相没有让世人知晓。我今日为饿死的千百万农民申冤,请大王为百姓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