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面临死,很坦然。
楼兰的老国主便是这样的。其实他不必死的,因为以他的身份根本没有必要在楼兰城头与邪人奋勇一战。
但他还是去了,而且在死之前亲手杀死的邪人竟然达到近百,就连楼兰第一勇士察罕都有所不及。
可是老国主死的有些莫名其妙,谁都不敢相信,仅仅是一块飞来的石砖便要了他的命。
他的死看起来很偶然,但只有察罕明白,这绝不偶然。
因为这场楼兰的保卫战中,老国主以他的岁数在拼命。
拼命有时候就是送命。老国主也是为了送命才去拼命的,因为他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他不能说出来,但他又不能眼看着这秘密在自己有生的日子里变成现实。
所以,他心安理得的,视死如归地去送命。
落日等人赶到的时候,老国主已经闭上了眼睛。
察罕看着落日跪在老国主的身前久久不能起来,他什么也没有说,其他的人也什么都没说,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落日心中的那份自责慢慢地减轻。
但自责能减轻吗?这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办到的事情,落日也不例外。
楼兰内宫门大开,宫外站满了百姓。
宫内广场之上,正殿之前,搭起了一个高冲云霄的石台,这个台子是一夜之间建成的,十个面,梯形向上,正台上只有一块空地,面积不足一丈,老国主的玉石灵柩就端端正正地摆在上面。
老国主任期以来,虽然没有什么丰功伟绩,但他待人宽厚仁慈,深受百姓的爱戴,以至于宫外的百姓都是泪洒那两条曾经流淌着鲜奶与美酒的水渠。
落日亲自率领群臣站在石台之下,每一个人的手里都捧着一壶上等的楼兰美酒。
酒洒在石台的周围,酒香飘出去多远,顺着那石台的斜坡慢慢地弥漫上去,整个石台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酒瓶一般。
落日洒完自己手中的那杯酒,对围绕着的十名楼兰弓箭手点了点头。
石台的十面,十名手持火箭的弓手。
仿佛是流星,从地上升起,带着浓酒的美丽,射在石台上面的灵柩之上。
霎时间,火光冲天而起。仿佛是楼兰国中的火炬一般,耀眼,明亮。
在楼兰宫的一座后宫之上,龙王妃倚栏而望,泪水从她的脸颊慢慢地滑落,一双失神的眼睛中映着那火光,她自言自语地说:我一定会帮助他的,您放心吧。
说完这句话,她的眼神反倒炯炯放光。
城中的百姓都哭成了一片,那些石台下的众臣将也暗自落泪。
察罕知道此时该自己说话了,他走近那石台,面冲着文武百官道:老国主临终遗言,楼兰国危在旦夕,请辅国王落日能带我们共度难关。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王杖双手捧着举到了落日的跟前。
落日怎么也没有想到老国主临终会有这样的遗言。要知道,执国与执军是两回事,这王杖所代表的并不是他所能担当的。
落日不明白老国主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器重,简直远远过了对待他的儿子。
其实,落日对老国主的感激并不仅仅是将国权交到他的手里,他更感动的是老国主的良苦用心。
要知道,虽然大敌当前,以他一个后辈小生做国主只是权宜之策,但人心绝不是众望所归的。在这种情况下,这任命国主的提议竟然是察罕当众宣布的。
在楼兰国中,没有人不知道察罕的忠心,也没有人不知道察罕与落日的貌合神离,但正由于这遗言转述于察罕之口,无形中令落日这个国主之位坐得是稳如泰山,虽然不一定服众,但绝不会有人反对的。
老国主似乎早有安排,这一切都是为了落日着想的。
落日想到这里,伸手扶住了察罕手中的王杖,在那一瞬间,他不仅仅要为楼兰战斗到底,更要为楼兰而死。
落日眼看着众人,大声说道:殿下并不在,我暂时执掌此位,让我们一起度过这个难关,打退邪人的进攻。老国主在天堂之中并未走远,这熊熊燃烧的火焰便证明了这一切。这火将继续烧下去,直到魔兵的溃败。
说完,落日将王杖举过了头顶,王杖由上等楼兰玉制成,更镶有各种宝石,在天空中熊熊烈火的映衬下,显得是格外地璀灿威严。
察罕并没有起身,他叩拜了下去,在他的身后,众大臣,还有城外的百姓都叩呼喊着。
楼兰城中老国主用他的身体燃烧着英雄的火焰,那火光映红了半壁的天空,让所有的阴霾都躲藏得无影无踪。
楼兰城中英雄的誓言响彻云霄,那火光之上,雄鹰在翱翔,竟然也出了气壮山河般的叫声。
这所有的一切,这光,这喊声不但萦绕在楼兰城的上空,也萦绕在整个西域,在邪人部队的上空,在所有魔兵的耳中。
苍茫大地,阴郁的沉厚的气氛中,仿佛一下子注入了来自于人界中永远不屈的精神。
这精神传到了天空中坐于木鸢之上的玫公子与无颜耳中,也传到了山路中正在攀爬的席方平等人耳中,他们都是为之一振。
木鸢继续冲破云雾,席方平等三个人则加快了步伐。
但这种誓言般的呼喊同样也传到了一个人的耳朵里。
确切地说,他并不是人,而是一个邪人,是人界中最后一个变为邪人的人。
陈抟,一个曾经让所有人界都敬仰的名字,但现在却与魔,与邪恶连在了一起。
此时的陈抟站在终南山之颠,他的表情即谦卑,又有着一种不可捉摸的力量。
他抬起了头,远处那楼兰国的火炬在若隐若现,在广阔无边的天空里,在阴沉浓厚的迷雾中,它是显得那么弱小却又是那么地有生命力。
突然,天空中响起一声雕的呼喊,隐约中,陈抟看见了一只大鸟,有力地扇动着翅膀,在乌云中穿梭着。
波涛汹涌的层云向那只大鸟扑来,但它却如箭一般冲了过去,没有退缩,那云在它翅膀的扇动下只能纷纷地避开。
木鸢,还有鸢上的人。渐渐地消失了,向着东方,向着远不可及的地方飞去。
被魔性主宰的陈抟形似骷髅,他的眼睛冒出了火,赤红的眼球传达着一种不可捉摸的邪力,仿佛就是阴屠的附身。
他张开了双臂,仿佛要将所有的阴云拥抱在怀中,他大喊着:你还在等什么,开始了。
声音冷酷,但又仿佛是嚎叫,传达到天上,让乌云骚动了起来。
它们相互磨擦着,相互拥挤着,终于将这力量变为一道道贯着天与地的厉闪,伴随着惊天的炸雷。
大雨,在雨中的陈抟慢慢地变得模糊了,只有那声狂笑在继续着,在延续着。
他要让人听见,尤其是那个人。
那个强大无比的人,他的出面才是楼兰国真正的灾难。
死亡之漠,夜色的沙漠,红月也没有力量将这里照亮,因为这里有一种色彩比红色更为耀眼。
乱石,沙丘,还有干旱的植物也许并没有什么,但那片紫色的光却令这一切显得是异常的诡异可怖。
坟,三百六十一座坟,如滚动的沙丘一样向着前方进着,无声无息的,在这坟的后面则是一座移动的城市。
被紫色的光笼罩的城市,那城市中央是一头巨大的蜈蚣,百足张扬,蜈蚣的头上,在触角的下面站着一个紫色皇袍的人。
阴森的面庞,苍老而又邪恶,他睁着三只似乎可以蔑视一切的眼睛。
魈皇,那个死去的魈皇,那个重生的魈皇,那个邪恶战胜了正义的魈皇。
魈皇的眼睛毒辣地看着楼兰国的方向,虽然那里很遥远,但眼神中的那种凶残早已刺穿了所有的空间,越过茫茫的死亡之漠,乱石的戈壁,楼兰城外的邪人们直达到城中的蛮蛮。
蛮蛮经过十巫医的帮助,是魈族中唯一一个解除了魈冥符的人,他已不受魈皇的控制,但由于同族的原因,他自然能够感受到魈皇的威力。
这威力仿佛就是一个警告,也是一种威胁,令蛮蛮一下子站在那里,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栗了一下:他们来了?
这个轻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身旁姬飞峰的眼睛,他也停了下来:怎么了?谁来了?
蛮蛮虽然心有所感,但他并不能确定到底生了什么事情,只好摇了摇头道:没事,也许我错了。
姬飞峰知道蛮蛮从来不会说没有把握的事情,所以也没有再接着问下去。
蛮蛮与姬飞峰还有魏图腾三个人此时正走在楼兰城的街道之上。由于他们三个人的身份不同别人,落日并没有要求他们做些什么,但以姬飞峰的想法来说,楼兰城的生死存亡关系到整个人界,他当然不放心,一定要亲自视查一下。
落日下令将所有没有战斗力的人都集中在楼兰城的中心,因为这里是相对安全一些的地方,邪人攻城的巨石根本就扔不到这里,也就不会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这些没有战斗力的人只是一些妇女与小孩,他们随意地找了个角落坐在地上,尤其那些妇女怀中紧紧抱着的婴儿,睁大着眼睛无助地看着眼前生的一切,仿佛要见证这几天将要生的事情。
楼兰城中的孩子妇女与老人的面部表情看起来很平静,没有笑容,也没有惧意,但每一张不同的脸上却传达着一种相同的眼神,那种眼神令人心碎,是一种渴望,是一种对亲人,对朋友的关心之情。
除了这些安静的没有战斗力的妇孺以外,城中到处是士兵。其实真正的士兵都在城墙上坚守着岗位,而这些士兵都是由百姓临时充当起来的,大的已经是六十多岁了,小的也不过是十几岁。
有些真正地军士正组织着他们试穿铠甲,试拿兵器,甚至说着一些激励的话语。
城中最忙的只有一种人,铁匠,他们忙着打造战争所必备的武器,火炉上的焰火被鼓风机吹得弥散着,火星四处风扬,烟雾呛得人都睁不开眼睛,但这个时候,谁又能注意这些呢。
不远处听到房屋倒塌的声音,在轰鸣之声后是吆喝的声音:快,快,把这些碎石搬到城头上去。
这是落日的决定,由于防御的武器太少,他不得不让人将一些房子拆掉,将那些碎石以备战需之用。
这一切显得是那么自然却又是那么地混乱。
楼兰国从来没有这样过,这里曾经是太阳的宠儿,到处是珠光宝器,到处充满了五颜的色彩,音乐之声从来就没有断过。
但此时,一切都变了,阴暗的天空下,整个楼兰城的光彩也消失殆尽,到处是风化的墙壁,房屋拆倒后掀起的尘灰,火炉上升起的黑烟,一切显得是那么的压抑与无助。
姬飞峰皱了下眉头,他知道这样的气氛绝不是战前应该具有的,但他却无力更改这一切。
想想就在几天前,无颜带着他们几个人闯入邪人军队中,杀得是痛快淋漓,还迎来了落日与察罕,百姓们是何等地欢快,在落日的婚礼之上,那烟花,那欢乐的舞蹈与现在的景象简直有天壤之别。
但也就在那一晚,老国主死了,他的死虽然让落日鼓舞起众将士的杀敌之心,但那种视死如归的表情下多少隐藏着一丝无奈,仿佛是困笼之兽,除了临死前的犹斗以外,根本就不会去想象胜利。
想到这里,姬飞峰的心更加沉重了,他改变不了眼前的一切,虽然他将希望寄托在这个英雄倍出的国家,但现实是如此地残酷,危险与死亡就是那样昭彰地摆在眼前,令人总有一种绝望的情绪。
突然,姬飞峰听见刀剑相碰的声音,原来是两个刚刚武装起来的少年各执弯刀在比划着,他们身上的铠甲明显有些大,手中的刀使得也不是十分地熟练。
但姬飞峰看得出来,在拆招的过程中,两个少年都十分地认真,虽然动作很慢,但一招一式中体显着他们对敌的决心。
自古以来,女人与孩子应该远离战场的,但现在这种情况,一些少年不得不加入到对抗邪人的战斗之中,在他们身上是战争的残酷,但从他们认真的样子中却有一种希望的力量。
无论如何,只要有希望,一切就好办了。
蛮蛮飘到两个少年跟前,从一个少年手中要过弯刀来,示范着比划了一下。
姬飞峰与魏图腾从来没有见到过蛮蛮有如此的耐心,他们站在他的身后笑了。
谁说死亡能把人变得冷酷,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一个冷酷的人也会对开始关注身边的人。
这时,前面道路上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姬飞峰等三个忙看这去,原来是落日与察罕骑着马走了过来,那个墨羽凡也坐在马上。
他们的马走得并不快,一边前行着,落日还与百姓说些什么,显然是在安抚百姓的心。
姬飞峰三个人便立在那里等他们走过来。
落日的马终于走到了跟前,他看见了姬飞峰等人说道:正好,你们三个都在,跟我到宫中去吧。有事相商!
姬飞峰点点头,三个人跟在落日的身后。
一行人穿过人群来到了楼兰宫前,这里也呆着许许多多的百姓。
落日三个人下了马与姬飞峰等人大踏步地走进宫里。
宫中早有一些楼兰将领在等候着。落日走到王位跟前却没有坐下,他转过身来对站在王座前的众人说道:刚才我检查过了,各地方的工事基本上没有问题,不知各位还有什么问题,快快提出来。
没有人回答,落日接着说:我们知道,城外的邪人数十倍于我们,殿下的救兵还没有到,这一仗我们的胜算几乎为零,也就是说在殿下请来救兵之前,我们必须死守,只要城不破,我们就有希望。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因为今晚就要开战了。
有将士奇怪地问道:今晚?与他们交战过两次,他们都没有取到什么便宜,不会这么快就再进攻的吧?
落日摇了摇头,对墨羽凡说:你来说吧。
墨羽凡点点头道:不错,就在今晚,因为今天是月食,月食之时是魔界最为强大的时候,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姬飞峰突然现墨羽凡并不咳嗽了,说话极为流利。
落日接着说:月食过后,楼兰城如果能保持没给邪人任何机会,我想今夜这一仗就算结束了,他们虽然勇猛但决不会蛮做的,但话说回来,只要楼兰城被打开一个缺口,恐怕这一仗就会永远无法休止了,直到他们成功……
落日眼睛环视众人:所以,我希望各位无论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只要不死就不要离开自己的战场,这一点很重要。这位道兄,这里面只有你们知道龙人国的情况,如果他们能派兵,最快要几天?
姬飞峰想了想当初龙人国的遭遇,想起那些恶龙侍者化龙而飞的本事,但他也知道其实真正的龙人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本领,即使再快也要半个月左右才能赶到。
于是他回答道:最快也得十五天左右吧。
墨羽凡一听,忙说:我的木鸢能三日内飞到东海。
落日点点头:也就是说,我们最低限度就是二十天,在这二十天里,我们不能有一点闪失,但二十天一过,缓兵再不到的话……
说到这里,落日叹了口气,谁都知道他想说些什么,所以也就没有人问。
当夜,红月如镜。古人说,逢天狗食月,天必将降灾于民。此话错误。
但天狗食月时,魔界的兵士们必然借此机会进攻,这确是绝对正确的。楼兰真正的战役终于在这个月食之夜开始了。
真正的黑暗慢慢地吞噬着整个人界,楼兰城上,夜色的火把也随着黑暗慢慢地熄灭了。
天地漆黑!楼兰国,一座孤独的危城。
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楼兰城仿佛就是一个死城,寂静无声。
楼墙之上,所有的士兵都伏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地,不敢出任何声响,他们手里的弓箭都是箭在弦上,稍远的地方,有几架木制的弹射炮架,炮身的后面堆满了石头,几个士兵随时都准备装上石弹炮。
蛮蛮与落日站在一个垛口之处向城外看着,其实只是蛮蛮在看,这黑夜中,也只有他可以看得更远。
落日低声问道:还有多远?
蛮蛮瞪大一双锐利的夜眼向外看着。
越过城头,护城的壕沟,阴冷坚硬的碎石地面,在不远处,邪人的军队正向这边走了过来。
密密麻麻的邪人,他们走得并不快,但人跟着人,脚跟着脚,邪刀拿在手里竖在胸前,如林一般,这队伍出奇地严整,每一个邪人都象上了条一样,身体僵硬,气势汹汹,不可一势的样子。
这邪人数目之多简直出乎了人们的想象,楼兰城四面八方都是邪人,队伍延伸得根本看不到边际,若不是远处还有些高大的山丘立在地平线上,提醒着大地的存在,人们一定会认为邪人简直充斥了整个天与地。
蛮蛮用他那双夜眼观测着邪人的距离,对落日说:还有五百尺。
落日点了点头,在他的身旁是一名弓箭手,他的箭在弦上,那支箭很奇特,前面并没有尖,厚厚地包着一层不知是什么东西。
这名弓箭手显然很紧张,握着箭弦的手显然在用力,那弦慢慢地张开了,在这战前的寂静之中,出极为轻微的吱吱声。
落日听见了,看看他,然后用手扶了一下这名弓箭手的肩头。士兵的拈弦之手立即松弛了下来,箭弦慢慢地恢复了原状。
在这名士兵的身后,许多士兵排着队,每一个人的手里拿着一柄强驽,驽上是早就上好的十支箭,每支箭的箭头显得锋利异常。
邪人的军队越走越近,在城楼之上几乎能听见他们的脚步之声,沉重,却又极为可怕,大地开始慢慢地震颤了起来。
蛮蛮一动也不动,低沉的声音说道:三百尺。
还在等待。
蛮蛮道:两百五十尺。
落日对身边那名弓箭手低声吩咐:准备。
箭弦再一次被拉开,很满。
蛮蛮突然道:两百尺。
落日再也不犹豫了:射!
箭,疾如闪电,也许它就是闪电。
这是一支火箭,射出去后立即被空气划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一下子飞进了邪人的队伍之中。
第一箭射出之后,楼兰城高大的城墙之上,从每一个垛口都飞出一支这样的火箭,顿时将楼兰城外照得如同白昼相仿。
这白昼随着箭一直飞行到邪人的队伍之中,落在邪人身上,落在兵器之上,立即形成了一个燃烧的火团。
一瞬间,整个邪人的军队前沿就完全地暴露在楼兰城众士兵的眼中。
与此同时,楼兰城火把立起,四面城墙仿佛成了一条盘起的巨大的火龙一样。
在灯火的照耀之下,每一个垛口之处第二名士兵立即上来替下了第一名射火箭之人,手中的强驽向前搭起,扣动扳机,十支利箭向着城下的邪人直洒过去。
射完的士兵立即后退由后一名士兵替上,这替换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楼兰城的利箭便如飞蝗一般地疾射向城下的邪人。
这一战术运用得极为成功,那些邪人根本就没有防范,顿时造成了巨大的伤亡。许多邪人死于箭下,也有许多邪人被身边的火烧得失去了战斗的意识。
但邪人是根本不怕死亡的,看着同伴中箭倒下,然后死亡消失,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威慑,没有死去的邪人开始向着楼兰城起了进攻。
一部分邪人也开始向着城上射箭,更有许多的邪人扛着云梯冲了上来。几乎就是眨眼之间,大批的邪人已经冲到了护城壕沟的前面。
云梯顺势便搭在了城墙上,蜂拥的邪人开始向着城头攀爬。
楼兰士兵开始动用所有的防御手段。驽已经用不上了,根本就没有时间装上十支箭,替代的自然是平常的弓箭。
在面对如此多的敌人时,搭箭,拉弦,射出几乎成为一种机械的动作,根本用不着瞄准,因为箭所到之处一定有邪人的存在。但邪人的箭在这方面就的确吃着亏,那楼兰城坚厚的墙垛成了楼兰士兵的盾牌。
但即便这样,楼兰士兵中箭的也不在少数。
与流箭一样,那弹射炮将石头弹向敌人,这东西虽然笨重,但杀伤力的确非同小可。许多奔跑的邪人都被石头砸倒在地。
在飞石与流箭的笼罩之下,真正的肉搏战也展开了。
滚木与擂石顺着邪人搭起的云梯落下,那些邪人虽然持有盾牌却挡不住那巨大的冲力,纷纷地从梯上跌下,落在护城的壕沟之中,被里面倒立着的铁枪头刺穿身体。
但即便这样,还是有许多邪人冲上了城头,与楼兰士兵们交战在一起。
邪刀与弯刀,让鲜血流下,让生命走完尽头。
落日身先士足,他那根银枪根本没有拿,而是用老国主赠与他的干将之剑。
此剑是化血而成,本来就有一种凛冽的悲愤之气,现在落在落日的手中,落日想着老国主对待自己的情谊,那一腔热血早已将这种悲愤之气挥得淋漓尽致,邪人只要走到他的面前也就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姬飞峰的松魔双枪施展开来自不必说,招招直击邪人的要害部位。
最兴奋的当数蛮王魏图腾了,他带着手下的那些蛮人们,一条盘龙金棍送走了多少邪人的性命,尤其他是那种一旦打斗起来,浑身野性便迸的人,是越战越勇,越战越有力,好象永远也不知疲倦似的。
在城头的混战之中,最为潇洒的自然就是蛮蛮了,他身影飘忽不定,邪人几乎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一根判官冰笔曾是魈皇所用,在上古年间便杀魔无数,此时更是展现了它的威力。
身为楼兰第一勇士的察罕向来是豪气万丈,其实他内心中对落日的武功颇有一些不服,当初在比武之时就不分胜负,如今面对邪人,他更是不甘落于落日之后,一柄圆月弯刀几乎让他砍得卷了刃,换了一把继续战斗。
楼兰城头上战斗异常激烈,楼兰城中那些百姓则相互依偎在一起,那喊杀之声传来,令人心惊胆颤,在他们的脸上充满了恐惧,但同时也充满了视死如归的表情。
这两种心态集合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使得这些不能上战场的妇孺们都仿佛成了一个个雕塑一样,若大一个楼兰宫前,没有任何声音,只能听见老国主的石台之上,大火燃烧时与夜风交措出的声响。
虽然没有人说话,但从他们的眼神中,尤其是那些孩子们的透彻明亮的眼神里传达着一种信仰,楼兰国一定会胜利的。
其实这种信仰来得没有半点缘由,确切地说,这是在祈祷,在虔诚地祈祷着勇士们的胜利,祈祷着所有人的平安。
龙王妃也在祈祷。
她跪在楼兰宫中一座小楼的平台之上,这里很高,可以望见石台之上那熊熊燃烧的火焰。
这火焰之中石棺的里面躺着她死去的前夫,老国主。
而此时楼兰的城墙之上也有火,在火光的映照之下,她现在的夫君落日正在浴血奋战。
人类与妖族是不能结合的,龙王妃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嫁给了两个人,虽然都没有夫妻之实,但他们毕竟不是妖族。
想到老国主,龙王妃心中充满了愧疚,她并不爱老国主,当初答应做王妃也是绝望之念,与落日人妖之别不能结合的现实令她伤心绝望,索性寻个安身之所。老国主的确是个好人,她尊敬他,便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了。
她想为老国主做点事情,于是便答应老国主临时执政,笼络落日之心,保护楼兰国。
没想到无颜殿下回来了,龙王妃怕落日失宠,会有危险,才定下了假毒酒之计逼走落日,却没想到老国主并没有因为儿子的归来对落日有丝毫不屑之意,反而是自己多心了。
好在落日在察罕的引领下重归楼兰,龙王妃方觉得心里好受一些。
但令龙王妃说什么也想不到的是老国主竟然遣走无颜,并要自己嫁给落日。
想起那天老国主对自己说的话,直到现在龙王妃心下还是茫然一片。
其实老国主在那一天只给龙王妃讲了一个故事,这是一个众人皆知的故事。
老国主并不是一个善于讲故事的人,所以他说起来显得非常地平淡,但龙王妃隐隐地觉得老国主的声音在颤抖着。
似乎他在极力地隐藏着内心的一种恐惧。
但这样的一个故事怎么能让人恐惧呢?龙王妃直到听完了也不明白。
她只想到一种感觉,悲惨。
一个悲惨的爱情故事,一个当年秦始皇亲手缔造出来的故事。
那天关外下着雪,漫天的飞雪,天冷得如同掉进了冰窖,就象现在的楼兰城一样,冷,但这是一种由于恐惧带来的寒冷。
龙王妃感到了这种寒冷,感到了老国主故事中的寒冷,她仿佛看见一队队的工人在凛冽的寒风中穿着薄衣在搬运着巨大的石头。
粗大的绳索磨破了他们的双肩,渗出的鲜血与飘下的雪花融在了一起,化做一点点的冰晶,透着粉红色,美丽却又残忍。
当年秦始皇为了抵御外夷而将天下许多百姓奴役,从而造就了举世闻名的万里长城,但那个浩大的工程下面,却也埋葬了许许多多的尸骨。
这些尸骨的身份各自不同,有父亲,兄弟,更有情人。
孟姜女的情人便死在这项浩大的工程下面,他的死只能换来孟姜女无助的哭泣。
但那场哭的确惊动了天与地,的确令山河为之变色,长城也因此而倒。
万里长城,秦始皇的骄傲,在女人的眼泪中倒掉了。
那是秦王朝的龙脉,虽然倒掉的只是长城很小一部分,但龙脉已断,预示着秦朝将不久矣。
但在城墙轰然倒塌的那一刻,没有人注意到这冥冥中的一切。
孟姜女哭倒长城的事情只是成为一则轶事传扬开去,一直传到了韩非子的那个后人耳朵里。他,便是楼兰国的先祖,是他带着许多的追随者建立起楼兰国的。
但实际上,他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孟姜女的情人。
在讹传中,他已死在长城脚下,尸体被埋在长城之下,也正是这讹传引来了孟姜女的哭泣,在那个年代,没有人能澄清这一切。
孟姜女为了情人的死而哭倒了长城,而他的情人却正在奔向修建阿房宫的路上。
楼兰先祖听到孟姜女哭倒长城的事情后,自然也是悲痛欲绝,他知道,长城一倒,情人一定也被埋葬在下面。
于是,他冒着生命的危险逃出了秦兵之手,在那片倒塌的长城之下终于用双手挖出了孟姜女的尸骨。
楼兰先祖逃跑的勇气带动了许多人,那些人当然不愿意将自己的尸骨葬身于阿房宫下,于是他无意间有了大批的追随者。
韩非子的后人本来隐姓埋名过了这许多年,但如今见到这么多的追随者,他那韩非子的血脉终于勃了,他要带着这些人一齐逃出秦始皇那暴虐的魔爪。
于是,这些人从孟姜女哭倒的长城逃了出去,来到了西北,终于见到了一片神奇的土地,从而建起了楼兰国。
老国主平平淡淡地讲述了孟姜女的故事,龙王妃实在没有想到,原来楼兰国先祖曾是孟姜女的情人,但她实在不明白,老国主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事情。
龙王妃呆呆地看着老国主,老国主似乎陷入一种无尽的回忆中,久久不能醒过来,直到他身旁的察罕叫了一声“国主”后,他才转过头来。
老国主问道: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讲这个故事吧?
龙王妃摇了摇头。
老国主叹了口气:因为这个故事与你有关。
龙王妃大吃一惊,她看着老国主,这时察罕叫手下抬来一只箱子放在屋子的正中。
这个箱子做工十分考究,但看得出来年代已是十分地久远了,显然放在一个很隐密的地方,很少有人见过,上面不仅仅是灰尘,那灰尘已经被潮湿变成泥。
老国主用命令的口吻对龙王妃道:打开它。
龙王妃愣了一下,察罕忙说:我来吧。
老国主一摆手:不,一定得让她亲自打开。
龙王妃迟疑地走上前去,低下身子,手摸在箱子上。
这箱子虽然很脏,但突然之间,龙王妃感到从手心中传来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龙王妃的记忆中了。
这熟悉是来自于何处,她一时竟然想不起来,手上不免迟疑了起来。
老国主低沉地声音说:打开它。
龙王妃咬了咬牙,双手用手,终于掀开了箱子的盖,很涩,伴着吱吱的声音,一片灰尘落了下来,落在王妃那洁白如玉的手腕之上。
箱子里是一堆骨头,布满了灰尘的骨头,大概是由于年代的原因,这骨头之间的关节早已松落,只是一根根地堆在这个并不太大的箱子之中。
骨头没有生气,但即使这样还是吓了龙王妃一跳,她不由自主地惊叫一声,缩回了手,那箱子的盖一下子全部打开了,箱子中的一堆骨头便暴露在三个人的眼中。
老国主接着说:拿起一个骨头,去感觉它。
龙王妃根本就不明白老国主这种要求到底是为了什么,她看了看察罕,察罕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看来他似乎已经知道了一切,知道老国主到底要对龙王妃说些什么。
龙王妃终于伸出手来,慢慢地,轻轻地伸进箱子之中。
老国主没有象察罕一样,他站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龙王妃。
龙王妃终于大着胆子抓起一根骨头,突然之间,她呆住了,她的双眼看着这骨头,脸上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
老国主一直看着龙王妃的表情变化,当他现龙王妃正在认真地体验着骨头中传达出的一切时,他反而松了一口气,问道:感觉到什么了?
龙王妃睁大眼睛,慢慢地将视线移到了面前的老国主身上,痴痴地说:我看见了。
察罕立即睁开了眼睛,看着龙王妃。
老国主追问道:谁?
龙王妃慢慢地说:她,孟姜女。
老国主点了点头,接着问:她是谁?
龙王妃一副难以置信地表情,她疑惑地说:龙人,她是龙人?
老国主脸上挂出了笑容:那骨头呢?
龙王妃道:龙骨。
现在的龙王妃脸上只有疑问。
老国主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这是楼兰先祖的秘密,他娶了一个龙人,也只有龙人才能认清秦王朝的龙脉所在,为了我们的先祖,孟姜女哭断了秦始皇的江山。
人妖不能结合的事实令龙王妃一直心存疑虑,面对眼前的事情,她更加疑惑了。
老国主接着说:当年先祖的长辈韩非子遭李斯嫉忌惨死狱中,李斯要追杀韩非子的后人,只有先祖逃得性命,他隐姓埋名见到了这位龙人姑娘,两人一见钟情,龙人姑娘突破那句禁忌,嫁给了先祖,当时先祖并没有相信龙人姑娘的身份,以为只是一句玩笑。后来抓壮丁修长城之时,先祖被抓了去,临分手之时,那个龙人姑娘说如果先祖死了,她就要断掉秦朝的龙脉,那些秦兵还嘲笑这女人是疯子。后来已经是孟姜氏的龙人姑娘听传闻先祖已死,她果然哭断了秦朝的龙脉,而自己也被倒塌的长城压在下面。
龙王妃想不到自己国内一个民女竟然为爱能付出如此之多,老国主叹了口气:先祖冒死挖到了孟姜女的尸骨,现竟然是龙骨,这才相信龙人姑娘所说的一切,也知道龙脉一断,秦朝将亡,不久之后中原便会有一场大战,于是便带着许多人逃了出来。后来楚汉相争,秦朝果然灭亡了。
龙王妃唏嘘不已,她为自己国内的一个民女而感到骄傲,虽然这种爱竟然毁灭了整个秦国,但这种爱却是她所不能及的。
龙王妃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龙骨放回箱中,慢慢地盖上了盖子。
老国主话已说完,他一直看着龙王妃,直到龙王妃走到了他的眼前:你是不是有了新的选择。
龙王妃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老国主笑了:不用担心的,你应该这么做,一直以来,我就把你当作女儿看待。
龙王妃终于忍不住了,她的泪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一下子投身在老国主的怀里抽泣着。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相拥,但一切都变了,变得是那么地自然,那么地合乎道义。
老国主有些强忍着眼泪,慢慢地分开龙王妃,扶着她的双肩道:答应我,一定要帮他,无论楼兰到底变成什么样子。
龙王妃面对这个慈祥的老人,点了点头。
老国主松开了手,对察罕说:你去传旨吧,今天一定是个好天。
他的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内疚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