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月晦星辉晚上,肖冰出狱回家,才得知白明、淑菲原班人员,从水利工地归来,没来得及喘息,为钢铁元帅升帐,全又被送往钢铁基地,瞠目结舌之余,心中一片空落,无限惆怅。朦胧的憧憬在淡薄,莫名的孤独袭上心头,不由轻盈喟叹,一切心中蓝图,在幻想联翩中化作无际暇想,世事在嬗变,她驾驭着人生一叶小舟,航途中不知还会遇到什么风浪与波折,刚刚生的一切,犹似一场遥远的梦。从淑菲、白明一行再次出走,她意识到,还不会风停雨住,有人故意在寻衅滋事,下步之路,决不是坦途,必须做好**与精神上一切应对与不测。
祸不单行,万没想到,更大打击接踵而至。
她心事重重走进机关,到自己尘埃满屋办公室,章勇、马其尾随而至,两人失去了平日年轻人固有的朝气,按说,该为她洗涮不白之冤欣慰,却没情没趣,面如死灰,嚅嚅呐呐畏畏缩缩了阵,终硬着头皮喊了声:“肖局长!”已泣不成声。
肖冰忙拿出掸子,掸去沙上尘埃,让他俩坐下,苦笑着:“近两年了,还没进过屋门,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
章勇夺过掸子掸了下,两人仍不肯坐下,期期艾艾:“肖局长,你……要顶住,单位不能没有你……”
肖冰自嘲地淡淡笑了下:“看说的,真相大白,狂风恶浪都没能把我摧垮,还有啥顶不住的?”
章勇沉痛地:“我,我们说的是……”
“那……?”肖冰一怔,再看二人脸色,均满含热泪,欲言又止。
她从两人表情,意识到有难言之苦,心中不由一怵,强装笑脸:“二位走出校门,与我形影不离,清楚还没有啥能把我压垮。”
“我们知道。”章勇怯懦地:“肖局长,你,你一定要,要想得开。”说着,颤手将封电报小心翼翼递给她。
肖冰一见电报上“父病危,归”几个字,身不由主晃了晃,眼黑心跳,泪眼模糊中,见落款已是两个月前时日,沉思少倾,猛站起来,决然道:“我请假去,说啥也得见上老父一面。”疯似就往外闯。
章勇、马其齐齐将她堵住,马其满脸挂泪,哭着说:“肖局长,你,你能让我们叫声大姐么?”
肖冰见自己失态,忙止步,柔情地:“二位本就是我的小弟,有啥不可?”
两人齐喊了声:“肖姐,不,不用了……”一左一右扑到她膀头上,又是一阵痛哭。半天,马其抖抖嗦嗦从身上掏出封信,痛苦地递给她。
一见老家来信,已拆封,忙抽出信笺,急不可待地看着,信是姨妈写来的:
……你父等你未果,已过世……他冀盼着,等候着,临终能见上你一面。他坚信,你一定会来,为此,在与病魔顽强斗争着,以延时日,结果望眼欲穿,没有看到你的音容,即使在弥留之际,还在念叨着,我的小女再忙也要来与我送别,我欠她太多了,让看眼未谋面的夫婿和外孙……临终只接到封说不清道不明的信,老人心愿未果,终遗憾地闭上了双眼……。
肖冰泪淌两腮,再看不清,也看不下去,几乎昏绝。章勇二人忙把她扶到破旧沙上,她心乱如麻,惊呆了,麻木了,一手持信,呆呆坐着,石雕玉刻般,不动,不吭。想想当年探亲时与老父一席长谈,历历如昨,听了她建设汇江理想与弘愿,放弃了让女儿接手遗产终生相守相伴心愿,只求能在百忙中见下未曾相识的夫婿和朝思暮想的外孙,老人虽不再苛求,但送别时那双满含深情而又湿润的目光,她清楚,为了满足女儿理想与抱负,忍受着内心哀伤与忧怨,桩桩件件,从眼前浮起、浮起……如今,自己不仅食言,且阴阳相隔,相见难再,一种负疚和失落,钻心刺骨。想想自己孝不能事亲,智不能避祸,肝肠寸断,含恨切齿。她本是感情极少外露的人,再也控制不住,悲从中来,失声痛哭:“父亲啊,不孝女儿对不住你!”
章勇、马其担心她生意外,正不知如何是好,手脚无措,见她失声,提着的心才放下来,没去劝阻,让她哭吧,人世险恶,父女情深,只有让她泄出积郁在胸中常人难以忍受的冤与恨,情与爱,或许会好些。
半天,她抬望泪眼,声音微弱:“这信,是啥时收到的?”
“已一个多月”章勇低声泣道。
肖冰清楚自己还在狱中,不无感激地:“这么说来,那封信也是二位代我回的?”
两人悲恸地点了下头。
原来,肖冰以不白之冤,刚投进牢狱,电报来,二人一见,心急如焚,他们清楚,找苟仁根本无望,直奔公安局,冀望为肖冰倾诉沉冤后,哪怕让她暂时解脱,见上老父最后一面。失望了,田光清楚王谦、赖青虎视眈眈,案情没水落石出前,需步步为营,爱莫能助。苦无良策,为安抚老人念女之心,思女之情,找理由以她名誉回了封信,冀盼肖冰能尽快一扫沉冤,老人如能假以时日,也许相见有望。
然而,久望不见肖冰而归,却收到老家来信,再顾不上他人**,拆封一看,傻眼了,老人未能等到肖冰消除沉冤,先她而去,抱头痛哭。
两人尽管学历有限,是有弘愿的,决心为祖国建设尽自己最大努力,走出校门,便与这位大姐般良师益友,住山洞,攀悬崖,踏遍汇江山山水水,她用顽强毅力,百折不挠精神,带领他们完成一项又一项水、电工程,对她工作上一丝不苟,生活上一尘不染的高风亮节人格和罕见的敬业精神所感动。对来自无端攻击和陷害,或大义凛然,或默默忍受,她的人格与人品,不仅在技术上为人师,也给他们上了一堂做人处事难得一课,情同姐弟,又比这更深、更浓。肖冰一回来,费尽心机,本想设法安慰下,减少她滴血的心。现实的无情,说啥也是多余的,苍白无力的,不得不转弯抹角讲出来。
肖冰渲泄了阵胸中难以名状悲愤,泪眼看着默默流泪的两人,无限感谢疼爱地:“二位小弟,你们一片苦心和真情,我心领了,也想通了,自古忠孝难两全,老父既已过世,阴阳相隔,无可挽回,只有加倍工作,报答老人在天之灵。”
两人一听,反而哭得更伤心:“肖姐,你……还是回趟老家,尽下晚辈之责,多少减轻些心中愧疚……”
肖冰沉思少倾:“不,岗位,就是战场,工作,就是战斗,战争岁月,多少同志倒在敌人枪口下,谁人没有父慈母爱?接力棒既传到手里,又痛失这么长时间,不能,决不丢下我赖以奋斗的岗位,二位小弟,多少工作在等着,擦干眼泪,携手一块干。”
两人真被她无私无我感动,满含热泪:“肖姐,你的人格魅力,是我们,不,是咱单位员工永远学习的无价宝,大都还不知道,不然,早涌了来,放心,大伙决不会给你丢脸,今后无论遇到什么恶浪、暗礁,都会勇往直前。”
肖冰激动得扶住二人膀头:“这才是我的好兄弟。”
他们终从悲恸中解脱,三句话不离本行,清楚近段工作毫无建树,不知不觉规划起下步方案。
王坚、秋菊没等到战友加同志归来,在凄苦与落寞中草草完了两人终身大事。听肖冰终雪沉冤,父亲又不幸辞世,相约岳萍一块来探望,见她饱经风霜的脸更显消瘦,一个个不觉两眼红。他们不理解,这到底为什么,一心为党的事业、为祖国建设,灾难一浪接一浪袭来,几乎连喘息之机都没有。
几个人相对无言,安慰话已是多余,连一向爱笑爱闹、活泼顽皮不知啥叫忧愁的秋菊,似一下长大、成熟。一屋人随便扯了阵,陷入无际沉闷与无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