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求职
作者:荷舞东风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554

林易渺离开峨眉山来到了成都,天府之国的蓉城是一座生活工作节奏相对舒缓的大城市,他想,这里应该有自己的落脚之地吧。虽然他更想去远些的城市,但他不得不盘算去远方的食宿费和交通费,根据天下月亮一样圆的原理,他估计成都和北京之类的大城市不过是大同小异。

走出新南门车站大门,他茫然地望着穿梭不停的出租车公交车公务车私家车摩托车自行车还有在眼前来来往往晃过的人头,举目无亲,无依无靠,不知道该坐哪趟车又该去哪里,只知道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的自己必须尽快找份工作维生,不然吃穿住行很快就会成问题。他幻想着自己是武侠小说里的大侠,即使功夫不能盖世,至少可以衣食无忧地藏在洞**中修炼,有朝一日还能高手出山衣食无忧地纵横江湖。生活不是小说想怎么编就怎么编,幻想不是现实想怎么想就能怎么想,他知道自己不能飞檐走壁腾云驾雾,一大步也不过只能跨出一米,在大城市里如果走上一站的距离就得花掉全天几十分之一的时间,搭一趟最便宜的公交就得考虑要用什么去填补那一元的开销。

成都和利音是不同的,它比利音更平坦,但是这样的平坦被成排成墙的高建筑给打破了,坐上一小时的公交车可能还穿行在高楼群的夹缝间仿佛车子还在原地兜圈。如果在利音,坐上半小时差不多就从城市来到了农村。成都和北京的平坦也是不同的,北京是开阔得近乎奢侈的平坦,哪怕堵着车也觉得开阔,再高的楼宇也没有泰山压顶之势。位于四川盆地的成都和位于高原山区的拉萨更是不同的,拉萨更象一个盆地,那里没有太多的绿色却盛着太多的黑色神秘,成都大概盛着蜀国文化了。

大学毕业生们在这个时节正从一座座高校涌入社会这所终身大学,招聘信息满天飞,应庙以及往届大学毕业生、本城和外地大学生们山洪般地涌向大大小小形形**的人才市场里。这个时候,走到哪儿都很容易听见有人谈及招聘应聘的事并产生着共鸣:好工作好机会怎么就被别人遇上了,自己却总在错过?

林易渺一次又一次从水泄不通的人才市场里挣扎着挤了进去又被挤了出来,确切地说是被市场排挤了出来——他的简历比任何毕业生都简单,轻易就能忽略他用心写的个性简历将他打入黑名单;没有工作经验和拿手技术,他只能望着那些工程系列、软件系列、设计系列之类职位退避三舍;他以为文字系列和英语系列的职位可以成为自己的强项,但没有相应学历和资历证明他就是备用人才。招聘人员们十分吝啬地对他说着千篇一律的话:交简历、填表、等通知,甚至交费。耐心一点的会再问两三句就会将他飞快地打掉,然后被其它应聘者吸引,不容他多说,事实上他也说不出比别人更精彩的经历,在这样的场合象滥竽充数。

时间争分夺秒,不知不觉就在林易渺的东奔西走中过了一个多月。

林易渺遍地播种投递个人简历希望奇迹生,偶尔也参加笔试面试,再吃着馒头或者方便面静候回音,但一切都石沉大海,没有水不落石也出的奇迹。应聘的种子虽然播出去了不计其数,有的了芽但统统没有开花,更没有结出什么果,连花儿到底在哪一道关口夭折的也不清楚。似乎最不需要学历和技术的工作包括主持人这样的活儿也被别人捷足先登或者后来居上了,别人走了他本来就很窄的路,让他无路可走。

林易渺手握成都地图在这座城里转悠,那一环二环三环和绕城路的网状公路让他失去了方向感,当年握着北京地图也没有这样手足无措。他不是坐守八卦阵的蜘蛛能够气定神闲,更象一只仓皇逃来的小虫指望穿过蛛网的防线找到背后的停脚点。他不能设想自己会在地图上的哪个点上找到立足的位置,又在哪个点的夜晚点燃属于自己的灯火。

眼看着身上的钱精打细算也一点点耗尽,他放弃了最便宜的旅馆,带着行李箱走到哪儿就在哪儿过夜,象一只爬行在城市边缘的蜗牛。公园或小区的长椅、车站候车室的排椅、立交桥下的绿草坪都曾是他的天然床铺,睡得蚊叮虫咬噩梦连天腰酸背痛也不得不把一个铜板扮成两块用。毕业时间定在夏季相当科学,如果定在冬季,他无法想象一穷二白的自己会怎样面对那夺命的冬夜?睡觉象乞丐,吃饭象乞丐,求职还得打起精神象学生,说话更不能显得寒碜和落魄,真是一种要命考验。

林易渺并不是第一次体会那些招聘广告背后的希望失望,这样的失望去年落在了梁芝洁头上,现在落到了自己头上。那时的他沉浸在爱情的甜美里,只懂失业的焦急,并不懂失业的绝望,现在他开始现自己一无是处。他不知道自己该在这里强撑到完全倒下去呢,还是打道回府回家看父母的脸色,或者向生活得并不宽裕的姐姐求助,或者回老家务农成为种菜专业户,不知道,一切都不知道,似乎任何一种选择都是一去不回头的冒险。既然都是冒险不如就这样一个人承受所有的一切,不让家人再为自己所累。

无助的境地让他不断和去年冬天的那些招聘进行对比,然后想起在失落中悄然离开的梁芝洁。这样的绝望也让他想起了黄麦麦,如果没有她,自己逃到西藏不知会落到怎样悲惨的境地;如果没有遇上她,离开这个世界的应该是他,而不是她,她替自己承担了不该承担的一切。

想起两个远去的女人,他心痛得一不可收,除了心痛也就一无所有。他只有想办法麻醉活跃起来的爱恋与思念,麻醉对抛弃自己的社会的愤恨,于是去网吧打起了游戏,免费的那种,音响震耳欲聋,表情深沉严峻,连狂笑几声也伪装不出来了。他好想用香烟和烈酒把自己麻醉得再深一点,如果得不到毒品那样的快感那就让自己失去知觉,但他已经消费不起。

其实什么都麻醉不了,麻醉得了一时麻醉不了一世,连一天也麻醉不过去。一边希望忘记痛苦,一边希望记得快乐,结果记忆不分青红皂白把快乐夹带在痛苦中一个不漏地记下了,他曾经得意于自己强的记性,现在他恨不得失去记性。他从麻醉中清醒了过来,无心再打游戏,开始在网上浏览招聘信息,同时反复播放着黄麦麦唱过的那《漫步人生路》,想着两个女人,想着该怎么去漫步自己的人生路。

这天夜里,他在网上现了一个家政公司的招聘信息,离这晚他所在的北客站并不远,于是他在网上报了名,决定明早去那里正式应聘,当送货员、当家教、当清洁工、当男保姆都行,他只求有一份工作糊口,不能再死守那可怜的薪水底线和什么脸面了,那个底线在眼下只能从高到低从有到无,那个脸面再左顾右盼的就没有脸面了。

这个决定让他又有了一点儿希望,活下去的希望。他飞快地在那个很久没登6过的名为“高原愁”的博客里写下了这段时间的求职经历和体会作为纪念和宣泄。没有人和他说话,他也不想和谁说话,只有用文字来说话。

这篇日志开始是用怨天尤人的语气,他写得并不满意,于是又修改了一遍,换成了调侃戏谑的语气,有些无厘头,他宁可象阿Q也不能象怨妇。当他定稿后再次浏览这篇日志时,现下面有位叫“海之女神”的人已经表了评论:“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不要放弃,坚持到底,祝你好运!”

林易渺有些感动,他没有想到还有人这样快地浏览到了这篇新日志,还能送上一句鼓励和祝福他的话,这样的话好久没有听见过了,温馨无比,象荒漠里一泓湖水带来了滋润。最让他震撼的是,他曾经用那句经典名句安慰过自己,以为自己既然是龙王之命,受些磨难也许是上天的特意安排,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担起大任。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但什么大任呢?看着那条评论中的古句,他觉得滑稽:如果真如这话所说,那些精英们不应该是金字塔顶端的那点人物,应是底端的塔基,毕竟受苦受难的人更多。金字塔顶端担了什么大任?真正担大任的不就是塔基吗?

过了一会儿,他又去看那篇日志是否还有人关注,现“海之女神”又评论了一条:“脸变得可真快,乐观面对困苦好样的!赞一个。”他明白了,第一条是为修改前的日志评的,第二条是为修改后的日志评的。同一日志,自己的两种写法,都被一个人注意到了!他继续感动,他在那两条评论之后回复了句:谢谢。

他只上一小时的网,只消费得起这一小时,对他来说已经是高消费了,但他必须这样消费一次才不会慌不择路。写完日志基本就临近了下网时间,离开网吧之前,他估计这是近期最后一次上网了,今后可能连网也上不起了,想了又想就在梁洁芝那个QQ里简短地留了言:“洁,我想你。”那个QQ虽然灰着,但已经从去年的一个月亮级别升经到了一个太阳级别,他相信那个号码还活着,她会收到自己的消息,不管她还在不在乎,他只是想让她知道——他忘不了她。

黄麦麦的QQ永远地灰下去了,她再也不会和他一起玩网络游戏了。他看着那个再也不会闪烁的号码湿了眼睛,很久没有流过这种心痛的泪了,似乎眼泪越来越少,他怀疑自己的心正越变越硬,即使想起她们都不再象从前那样动不动就大量使用纸巾,如今大不了用力眨巴几下眼睛。他同样为她的号码留了言,相信她的在天之灵会感应他此时的心情:“麦麦,我也想你。你要看着我站起来,我不是懦夫。保佑我。”

宁文胜的QQ以前留言问他在哪里、在做什么、过得如何。林易渺一直隐身不想回复,总在回避他,很不尽情理,他还是回复了一句:“我在成都,过得还好,放心。你多保重!”他怕说多了文字中会露出流落街头的蛛丝马迹来,他不想任何人知道他有多落魄。

走出网吧,林易渺饥肠镳镳,空气中飘来的烧烤味火锅味川菜味没有被夜色埋没,诱着他的嗅觉而不是味觉,他举起纯净水瓶喝了一口水解馋也解渴,馒头加白开水的生活让他的味觉变得更加迟钝,他有些厌食了。

前方的火车北站候车室人来人往,和车站广场对面的车来车往交相辉映,没有入夜的意思,不知那里还有没有连续的四个空座位让他平躺舒展而睡。不管怎样,那里,就是他今晚的家了。在那个家里,他会看一场候车室的立体电影,没有主角与配角,只有过客;不分观众与演员,都在上演一部生活肥皂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