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哭酒
作者:荷舞东风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283

林易渺再次走进姜彩墨的房间。房间是欧洲宫廷风格,富丽堂皇,带着淡淡香水味,每一件摆设即使不精雕细刻也很雅致。但屋里已经显出了零乱,全家福镜框、紫砂茶杯、化妆盒和小抱枕七零八落地扔在地毯上还没来得及收拾,那些东西不象是砸下去的,象是掀在地毯上的,不然会碎。这里应该是她在大厅砸陶瓷之前的战场。

林易渺把扔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放好,让这间屋子表面上恢复到从前,然后在布艺沙上隔着一个椭圆形小茶几与姜彩墨相对而坐。借着落地式台灯的桔色柔光,他第一次这样无所顾忌而又自然而然地看着她的脸,素面朝天的脸。她的脸憔悴而精致,没有粉黛的掩饰更能看出她年轻时的魅力。

姜彩墨已经倒了一杯红酒在面前,酒瓶里只剩下小半瓶酒了,她是自诩能喝红酒的人,但也很醉了,靠在沙上风一吹就可能倒的样子。她问林易渺来不来点儿酒,林易渺摇头说不。他不会劝她别喝酒,当一个人想以醉酒来麻痹自己,却有人强迫他清醒时,是件很不人道的事,人在最痛苦之时需要一种麻醉,就象他曾经,自己清醒过来远比别人强迫清醒更为彻底,效果也更为持久。如果她想醉,就让她醉。

姜彩墨倒了酒并没有喝,却从茶几上的一盒女士烟里取出一支点上吸起来,那老道的吸烟抖烟动作和黄麦麦竟然同出一辙,仿佛这种女士烟就是为受感情打击的女人特意明的。与黄麦麦稍有不同的是,她的整体姿势像在等待什么,却又无所谓等待,不象黄麦麦那样单纯得只剩下宣泄。原来姜彩墨也会吸烟,也许还经常吸,她的梳妆台上就有一条开了封的女士烟,此时的她象变了一个人,沉沦得让林易渺感到陌生。

林易渺等她把一支烟吸完,才见她把游离的目光聚到自己这里,她脸上失去了表情,连悲伤与愤怒也被那支烟给吸得净光。林易渺见她一直不说话,起身说:“墨姐,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

姜彩墨摇摇头,用手势示意他坐下,缓缓地说:“别走,小林,你不要讨厌我,陪陪我好吗?我没醉,我也不累,只是我垮了,提不起精神……我好想好想去杀人,你陪我一会儿,让我冷静一下。我现在心里很乱,一团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来……”

林易渺唯恐自己的一言一语伤害她或者激怒她,见她欲言又止了,就轻声问:“墨姐,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想到哪就说到哪吧,我只是听,不会告诉任何人。你相信我。如果你什么都不想说,我就在这里陪你一会儿吧,只要你不再这么难过。”

姜彩墨用美甲闪闪的右手端起了酒杯,却把酒杯放在左手掌心上,她看着酒杯缓慢地说:“知道为什么要让你来陪我吗?因为只有看到你才能让我能坐下来,而不是拿起刀冲出去……”

林易渺不明白她的意思。

姜彩墨说:“你也许不想信,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说你曾在北大读过书,我就想起了我的弟弟。弟弟是我唯一的兄弟姊妹,是北京名牌大学出来的学生。就是现在,看见你,我也会想起我弟弟,你的气质真的很象他十几年的样子。”

林易渺吃惊地看着她,不知说什么好,也不知她为何要提及她的弟弟。

姜彩墨继续说:“毕业后,弟弟在证券公司任职,他头脑灵活,业绩突出,收入颇丰。这些年来,我就是靠着他把一万变成了十万、百万、千万,成了一个坐收渔利的人……不幸的是,前年,他在这座城里却被老婆给杀害了,死得很惨。我父母为他差点哭瞎了眼睛,现在他们提起成都就会伤心,宁可呆在农村老家也不会来我这里……我那弟媳现在还在监狱里,死缓。我一次都没有去看她,也不许侄女去看她。她害了我弟弟,害了我父母和侄女,我一直恨死她了。”

林易渺这才明白她为什么那样轻闲而富有,原以为她是靠苗齐昊坐享其成,原来是靠她弟弟。这世上真的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只是普通人没有站对地方,永远也接不到那样的馅饼,甚至永远也看不见什么馅饼。他听欧迪提起过有个坐牢的舅妈,但具体情况并不知道,更不清楚这件事与她今晚的反常有什么关系,于是疑惑地问道:“他那么优秀,怎么会有那样的结局?”

姜彩墨说:“唉,我弟弟是个既可爱又可恨的人,爱他的女孩子很多,愿为他付出的女孩子也很多。也正因如此,结婚后他又相继和几个女人偷偷好上了,其中有个女人还为他生了一个男孩。他喜欢儿子,也就被这个女人迷倒了,不再想回家。有段时间,我怕弟媳知道这些事,一直帮弟弟隐瞒真相,骗弟媳说弟弟和我承包了一项工程,很忙。结果,有些事还是被弟媳现了,她无可奈何也只好忍气吞声。但是,在得知弟弟有了私生子之后,她就不再忍让了,开始在证券公司又哭又闹。弟弟身败名裂,工作也没法正常开展,只好提出离婚。就在他们准备去办离婚手续的那几天,弟弟一直没有回家,连离婚协议都是在电话里搭成的。哪里知道,离婚那天,弟妹在登记离婚时故意扔掉离婚协议,改口说坚决不离,她趁弟弟埋头去捡协议书的时候就用铁锤把他给害死了……”

姜彩墨说着哭泣起来:“弟弟这样突然走了,我的心也死了一半。我当时只恨弟媳太毒辣,恨不得让她立即执行死刑。后来,好多人劝我,要我考虑弟弟那可怜的女儿,她只比欧迪小一岁呀,就这样失去了父母……为了侄女,我才想尽办法为弟媳争取了死缓。我一直恨她,恨得要命……今天,我才明白,弟媳也是个可怜人,不是她害了我弟弟,是弟弟害了她,我也害了弟弟、害了她……她其实是最无辜的、最悲惨的……如果换成我,我也会去杀弟弟那种人了……”

林易渺听得唏嘘不已,估计她所说的弟弟那种人是指苗齐昊了,但他现姜彩墨正仇恨地盯着自己,才意识到自己会让她想起弟弟,也就是说她对弟弟不再是从前的一味喜爱了,已经变异成一种恨了,这种恨正投射在自己身上。他有些慌了,赶紧说:“墨姐,无论生什么事,都不必走那样的极端吧。杀人其实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把自己的性命搭上了,两败俱伤、得不偿失又何必,你说是不是呢?”

姜彩墨对林易渺充满憎恨的眼神随着她视线的转移淡去了,片刻之后她说:“我知道,所以我想看着你,让我想起弟弟可爱的一面,忘记他可恨的一面,控制我杀人的念头。我不想成为弟媳那种为了一个负心男人毁了自己也毁了别人的人。女人,为什么总在等待中落得这样为难的境地?爱也不行,不爱也不行,杀他不行,不杀他也不行。”

林易渺听得有些悚了,仿佛她弟弟的魂魄附到自己身上,招来了千夫所指。他想我又不是那个花心的弟弟,怎么要由我想起他,又由他想起我?他挥身不自在地劝道:“苗总工作那样忙,他肯定有难处,也许是你误会他了。即使他心里有什么别的想法,我们乡下有句俗话,叫放出去的鸡会自己回窝的。苗总会回到你身边的。”

姜彩墨一口干了红酒,放下杯子,轻轻拍了拍有些昏沉的头,一脸茫然地说:“有句话说得太对了,男人如果真的爱你,挤出时间都会来陪你。记得以前他很忙的时候也会抽空给我打电话,甚至不远千里来看我。现在呢,就当我不存在了,如果没有欧迪,他也许连成都都要忘记了……”

林易渺说:“怎么会,这里毕竟是苗总的家呀!如果他没有时间回来,你和欧迪可以去看他。”

姜彩墨似笑非笑地说:“这里不是他的家,只是我的家。他真正的家在上海,这里只不过是他的一个旅店。懂吗?”

林易渺反应过来了,原来她最多只能算是苗齐昊的二房。这样老套的故事怎么生在她的身上?这种故事的女主角应该是漂亮的懒女人才喜欢选择的道路,不应该是条件那么好的她选择的道路。他不解地看着她。

姜彩墨说:“人是会变的,我只是变老了,他的心却变了。那么可爱的人会变得那么可恨,从真情到绝情,从天使到魔鬼,想起都不敢相信。他骗了我十多年,每年都说他的老婆让他心寒失望,要离婚娶我。虽然他在上海有两个女儿,却很在乎我的欧迪,说是要给欧迪一个名份。我以为他会象我弟弟那样为了儿子、为了我放弃原来的家庭,或者抽时间来陪我们,但他终究不是我弟弟那样的人,他没有真正地打算放弃那个家庭,也没有陪我们的心思。现在,真是对我的报应啊,让我黄梁美梦一场。呵呵,他又有新欢了,才二十岁呀,还是大学生,比他的女儿都还小,居然还为他怀上了孩子……他害了我这么多年,还要去害下一代,作孽呀!不知道他还害了多少人?”

林易渺理解了姜彩墨的绝望与愤怒。这样的故事总在前赴后继地上演,演员们都自认为是喜剧中的幸运儿,只有剧终时才看清那不是喜剧,自己只不过是悲剧角色。

姜彩墨说:“如果那个小女人有修养,我自叹不如她的年轻和文化,我不会和她争。但她又是个什么东西呢?她居然主动打电话告诉我她怀了齐昊的种,甚至还羞侮我,说我十多年和儿子一起都没有本事把齐昊拴住,现在就更不要奢望了!这种恬不知耻的女人好在哪?好在哪?齐昊这样有身份的人怎么会喜欢上这种没有档次的女人?我真是想不通!我默默等了他十多年,不给他任何麻烦和压力,自己承担这种没名没份的生活,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他知道我在等他,还要那样骗我。如果没有那个女人的电话,我还要痴痴地等下去,以为他还一直爱着我,等到我人老珠黄,等到我半百花甲。他要去快活,为什么还要那样有意害我……”

姜彩墨已经泣不成声。

林易渺为她递上了湿纸巾,连连为她叹息。

姜彩墨擦了眼泪说:“在你们眼里,我过得很奢侈很幸福是吧?错觉,都是错觉……我躲在屋里哭的时候你们看不见……我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二奶,我是靠自己在生活。这么多年,我的那些姐妹都笑话我,一不嫁人,二不包小男生,三不找情人,我都忍了,只是为了用我的清白等他实现自己的诺言……他却忘记了诺言,说他从来就没有和我有什么承诺……真可笑,他说这话居然不会脸红,我的心却比血还红……我怎么就遇上了这样的衣冠禽兽?”

林易渺说:“墨姐,你别太伤心,事情如果没有了挽回的余地,就换个方式生活。离开他你同样会生活得很好,至少还有可爱的欧迪陪着你。你会等到更好的人的。”

姜彩墨说:“我把十多年的感情和青春都压在他一个身上,他这一去也耗尽我的感情了,我不会再爱谁了,心都死了……知道欧迪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那年,我二十七岁,是位出租车司机。苗齐昊驾着奥迪车来成都出差,不巧车出了故障在维修,就搭上了我的出租车去办事。结果他的手机掉在车上,我送回去后他请我吃了一顿饭表示感谢,我们就那样一见钟情了。离别之前,他说那部送回来的手机差不多挽救了他的一个公司,就送我一万元表示感谢。我那时很需要钱,弟弟也刚好去证券公司工作,我就把这笔钱交给弟弟投资到证券市场,就这样慢慢地了起来。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齐昊,他也就开始托我弟弟帮他运作一些资金,这样我和齐昊交往就很频繁,再后来就有了欧迪,这个名字就是为了纪念那辆出了故障的奥迪车而取的,是它带给我们的那段缘份,也带给我们意想不到的财富。唉,现在财富有了,人却飞了。”

林易渺感慨地说:“欧迪的名字我暗中猜测了无数可能,原来是样。”

姜彩墨说:“曾经以为欧迪是我们的一段姻缘,现在看来不过是一段孽缘,老天也太不公平了,报复我,报复欧迪,不报复他……不,不是老天不报复他,是我没有报复他。如果我象弟媳那样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他哪会这样不屑于我,哪会那样去害下一代?他不能这样猖逛下去,要付出应有的代价,就象我弟弟那样。”

林易渺见她眼睛又燃起了复仇的怒火,安慰道:“墨姐,因果自会有报的。这样的报应你不能去实施,上天自会安排,早晚而已。”

姜彩墨苦笑说:“因果自会有报,怎么总报复到我们这种善良女人的头上?那些心肠硬的花心男人和女人总过得那样逍遥自在,有几个真正遭到报应了?只有我弟弟才遭到了报应。不,不能让齐昊这么说走就走了,我要去找他,要让他对我、对欧迪承担责任……呵呵,他一定会回过头骂我无耻了,他总有理由显出理直气壮,我要去找这个伪君子!”

林易渺见她有如此打算,着急地说:“你用什么身份去找他?墨姐,你是能靠自己生活的人,不要让别人误以为你是靠他生活的人!很多事是不能后悔的,只有面对现实想办法去解决了,要让自己过得更好才是重要的。怨怨相报是不好的,同样解决不了问题。”

姜彩墨呵呵冷笑了两声说:“放心,我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的女人,我才没那么贱还要跑去找他!这么多年了,我都没去上海打扰过他的生活,现在不会去的。我要在电话里吓吓他,让他不得安宁,让他天天失眠,让他在上海一出门就怕遇上我。”

林易渺明白了她的真正意思,有些佩服她的手段了。

姜彩墨平静了一些,说:“明天,我要去接侄女过来,带她去看看妈妈。她已经很恨我、很恨她的妈妈了,不知道会不会见我,会不会去看妈妈。也不知道弟媳会不会见我,不管怎样,我要代弟弟去向她恕罪,也为我恕罪。唉,风流一时,悲哀一世呀!我可怜的弟弟和弟媳,还有我那可怜的侄女!今后,我要照顾她们了,我欠她们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