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凝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流眼泪，也许是在看到瑶给敏儿写下遗言的时候，也有可能是看见瑶的尸体躺在河滩上的时候。
总而言之，当冯凝从幻境中回到现实世界，眼泪已经沾湿她的脸庞。一抽鼻子，更是抑制不住那股心酸，又啜泣起来。
“现在你明白了吧。”敏儿说，刚才那些回忆让她也非常难受，血泪又重新划到嘴边“我说是我逼死瑶姐姐的并没有错，如果我当时不那么幼稚，不再给她更多压力，她就可能会活下去。”
冯凝无法立刻回答，她要先平复一下心情，才能思考接下来该说什么。
她找了好半天，没在盔甲里找到纸巾，于是解除武装，在完全了解这两个女孩的命运之后，觉得已经不需要它了。
好在包里还剩下一张卫生纸，她扯下一半来擦眼泪，另一半递给敏儿。
“要吗？”
敏儿迟疑一下，结果卫生纸，学着样子擦掉眼泪。冯凝就把剩下那半折叠一次，拿来擤鼻涕。
把自己大理清楚之后，她可以稍微清醒一点去思考刚才看见的东西。
毫无疑问，敏儿的观点是有道理的。她在瑶历经苦难的时候又闹了一番，等于是火上浇油。
冯凝不知道确切的时间差，觉得问了也没什么意义。既然当时敏儿家爹娘能提出婚事，那至少说明离瑶父母去世是过了一段时间，可能几个月，一年甚至两年。
不过不管过去多久，失去亲生父母的痛苦是不会消失的。
当时如果敏儿不那么冲动，只要瑶咬紧牙关不肯同意，又或是以自己还沉浸在悲伤中推辞，敏儿家人肯定也不会继续逼迫。她们就有机会去寻找更好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虽然机会渺茫，但谁能说一点希望也没有呢？毕竟未发生的事情谁也不会知道。
无法否认敏儿在瑶自杀这件事中扮演了极其重要的一个角色，她起到非常大的推动作用，在看清这个事实之后，失去瑶的痛苦就被深深的自责所取代。
“你之后也自杀了吗？”
“没有，我是病死的。瑶姐姐去世之后的那一年三月，我开始卧病在床，不到半年就咽气了。其实这样也好，至少不用再看我家里人的脸，他们的表情让我很不舒服。”
从她的表情来看这件事也并没有她说的那么好。然而冯凝也无法衡量失去爱人之后还要在在一个大家都用异样眼光看你的地方活下去，或是直接死去哪一个选项更好，因为敏儿即使不当活人，也变成幽灵深陷痛苦和自责里。
不过冯凝还是不能完全同意敏儿的想法，这个女孩是那么爱着瑶，冯凝不能承认所有的错误都在敏儿身上。不管事实如何，反正也无法评判出个确切的对错来，冯凝只是不想再让敏儿和瑶继续承受她们现在承受着的痛苦。
看过刚才的景象，冯凝更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让这两人相见不可。
“我们看到的都是过去的景象，你有没有算过究竟过去多长时间？将近一百年！就算瑶心中对你有什么怨恨，那这一百年的时间也差不多消磨完了，而在和她的接触中，我根本一点点也没发现有怨气存在。她没有怨你，甚至也没有怨你的家人，你只需要想开一点，去面对她， 就能知道她还和死去之前一样爱你。”
“我不敢，一想到要走出这个房间我就迈不动步子，更别说去见她。”
“别不敢，你认为错误在你，但你已经受苦这么久，天大的错误也还完了，你现在可以问心无愧地走出去。”
“怎么可能问心无愧，你说得这么轻松，是因为你还没有像我一样那么深爱一个人，没有犯下和我一样不能原谅的错误。如果有相同的经历，你一定说不出这些话来。”
这句话扎到冯凝心里，不久之前她才在瑶的引导下窥见了自己对晓雯的真实感情的一部分，然后就沉浸在两个女孩的悲惨故事中，几乎把自己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敏儿一席话让冯凝又回想起来，并且更深入地想下去。
自己的感情是不是正向这两个女孩的方向发展，如果继续让它生长壮大下去，会不会最后迎来的结局和她们一样？
冯凝突然感到很害怕，心凉了半截，顿时半张着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敏儿以为自己已经说服冯凝，就慢吞吞地移动到床上，背对着冯凝坐下来，说道：
“你走吧，告诉瑶姐姐说我不能见她。”
“我不。”冯凝回答，先把自己的情绪压下去，来到敏儿身边拽着她面向自己“你今天一定要出去。”
“还听不懂吗？你怎么这么固执。”
“固执的是你。”
敏儿眼神中透露出一些怒气，冯凝也不甘示弱。
她还是没有放弃，没改变刚才做的决定，就今天，飞让这女孩出去和瑶见面不可。冯凝发觉自己还有话没有说完，而摆在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瑶是知道自己对晓雯的感情所以才找上过来，凭这一点认为自己能帮上忙，暂且不说那个感情是真是假，自己确实是来帮忙并且就在成功的边缘。
但敏儿是不知道的，她以为自己和其他人一样会反对两个女孩之间的爱情，如果能把这件事告诉她，让她找到认同感，再在她面前表明自己对未来感情的希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不定可以让她动摇。
但这个选择多难，冯凝自己都没有确定那种感情是否真的存在，就要在别人面前提出来，并通过它去说服对方。
踌躇一会，冯凝发觉开不了口。
那么就是第二种选择。比第一种简单、轻松，却更狡猾，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可恶。
思量再三，冯凝决定当几分钟坏人。
“你觉得你们俩都留下来的原因是什么？难道是为了让你一直缅怀过去，每天都对着一个不存在的瑶说对不起吗？”
“那要不然呢？”
“很简单，就是为了让你们俩相见。活着的时候历经苦难没有在一起，死后变作幽灵留存下来，这是老天爷给你们的另一次机会，瑶每天都在想着见你，那你呢？难道就没有想过再和瑶待在一起？”
“怎么可能没有，我也每天都在想，只是......我还没有准备好。瑶姐姐准备好了，那你可以去告诉她让她再等一下，我还需要时间。”
“你要拖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
“我可没有时间等你这样磨磨蹭蹭，错过这个机会。你可能就永远都见不到她。”
“你什么意思？”
敏儿突然睁大眼睛，冯凝的话吓到她，但这就是冯凝要的效果，于是继续说：
“这么多年，你认为瑶和你一样是因为心里有问题梗着才会拖到现在来见你吗？不是，是因为她被困在那条河里无法出来，每天都只能看着河岸，期盼着你过去找她。但是你尝试过从这里出去吗？”
敏儿摇头，她脸上表情越来越害怕，似乎意已经猜到冯凝要说什么。
“你没有尝试过，万一你也是被困在这房子里不能出去呢？那等我一走，有谁能来给你们传话，把她带来见你，天知道瑶找到下一个适合的人要到什么时候。”
“你不会再来我这里？”
“当然不，我只是来这小县城旅游的，明天就要回家，我家远在千里之外，哪有那么容易就来。况且，我为什么要为了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跑那么远。”
冯凝故意把事实说得夸张，语气也更重，好让敏儿充分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
其实冯凝觉得自己根本没可能这么容易就摆脱掉这件事，即使今天敏儿铁了心不和瑶见面，自己要做的事就是安慰瑶，然后一次又一次地来求敏儿去见瑶，到时候敏儿就知道现在听见的是谎话了。
而那个簪子，很明显会一直待在自己身边。
这时冯凝脑袋里冒出一个想法，既然瑶不能自己行动但却跟着簪子移动，那要是把簪子扔在这里，要是不是就能一直在门外等呢？
冯凝还是希望永远都不要知道答案。
敏儿被冯凝的话怼到无话可说，她低下头沉思，手指揪着本来就皱成一团的衣角，把它弄得更加难堪。
“好好想想，我只给你五分钟，你要是还不同意的话我扭头就走，那你就再也见不到瑶了。”
敏儿把头埋得更低，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冯凝则双手抱胸看着她。刻意摆出不耐烦的模样。
五分钟还没到，其实连一分钟都没到，敏儿就给出了冯凝想听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