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雨顺着一条连接草地和树枝的梯子爬下来，在最后步双脚一蹬跳到姐姐身边，威尔斯第三个下来，最后是他妹妹。

玛雅身形非常瘦弱，大概是一直在这里躲藏没有好好吃东西的缘故，手臂没力气，爬下梯子的时候也晃晃悠悠的。威尔斯落地之后双手抬高去扶她，两手扶在腰间，确保她安全地下到草地上。

他抓着玛雅的肩膀，似乎在最终确认一遍她真的回到自己身边，而不是个幻觉。

“真是可喜可贺，我们都和失散的人团聚了。”

他满面红光，战斗的激情已从脸上退去，很明显玛雅对他来说意味着一切，高于一切。而这件事对玛雅也一样，自从威尔斯找到她之后她的眼睛就一直看着威尔斯，充满幸福和喜悦，但却完全忽视了另外两个女孩的存在。这让玖雨有一点点尴尬，倒不是想要别人道谢，只是本着普通人的心理想打个招呼，结果话只能梗在喉咙里。

“恭喜你，不过我的同伴还有一些不知道在哪，她们散落在不同的地方，连我姐姐也没遇见。”

“一定会找到的，我说过会让我的部下来帮你就一定会帮。”

“可是他们才刚结束一场战斗，应该很累，而且人数也不多了......”

这句话玖雨说到后面声音就消下去，不确定在威尔斯面前指出他部队的惨状是不是一件太残忍的事情。

威尔斯脸上一抹阴云略过，但他没表现得更糟糕。

“他们的确需要休息，但只是休息一个下午就好，最迟明天早上就可以开始搜索行动。我会让我的副队长来帮你，马利克！”

威尔斯朝远处大喊，一个高个子比他稍微瘦一点的士兵跑过来。玖雨盯着他看，总感觉之前似乎看到他被一只噬魔兽扑倒撕扯的样子，他应该死了，但现在他身上只是有一些污渍，还能笔挺地站在众人面前。

不过也许是自己看错了吧。玖雨让心中那根弦松下来，自己对这些人并不太熟悉，他们都穿着相同的盔甲，战斗场面那么混乱，而且外国人长得都一样。

“这些孩子们的同伴还在森林里，下午休息的时候听她们描述一下外貌特征，然后安排手下人去搜寻。”

叫马利克的副队长重新站直了一下，表明自己已经领命。玖雨其实在担心他们疲劳的同时还怀疑人手问题，现在不足十个人的队伍要搜寻整片森林，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项艰巨的任务，玖雨觉得很不好意思，于是想先向他道谢，但他看也没看她们一眼就转身离开，她只好让那尴尬地僵在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消退下去。

除了威尔斯之外，似乎这里的每个人都忽略了两个女孩的存在，也许他们这里的人都对陌生人保持着一种敬而远之的习惯，而威尔斯是个例外。

*****

把其他女孩的外貌特征传达给马利克的这个过程有点难受，他几乎全程闭嘴，铁青着一张脸。因为两人并排而坐在一条树根上，所以他青灰色的皮肤看得更加清楚，眼角处有一道道皱纹，从脸颊到下巴的这部分倒是很消瘦紧致，他应该比威尔斯年轻，却显得更加难以接近。玖雨一直在思考，这个人怎么会看起来这么像一尊雕像。

当玖雨说到一个重要的地方时他就会点头，最多加一个“嗯”、“好”之类的词，却再也没多说什么。他一直盯着脚下的草地，从表情和语气上看不出情绪好坏，给人一种很平淡地在接受事实的感觉，让玖雨想起那些不求上进也不会捣蛋的学生在听老师说明某个问题时的情景。

最终他站起来，用一句“放心吧，我们会找到她们的”这样的话来结束两人的谈话，玖雨也如释重负地叹息一声，转而投向姐姐的怀抱寻求安慰。

整个下午她们都在休息，玖雨也不会去催这些人尽快动身。村子里的人都为了躲避噬魔兽撤退了，这里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他们独享的休憩之所，为数不多的士兵们忙忙碌碌打理着被噬魔兽破坏的屋子，把还能用的物资收集起来，整理出几间可以住人的房间。

有一次玖雨和三三从木桥上走过，对面走来一个端着盆的士兵，她们俩靠在围栏上给他让位置，他经过的时候依然旁若无人，甚至都没有往另外一边偏一点，盆差点就撞在两人身上。玖雨想抗议，但他脚步很快，立刻就走到桥另一头的屋子里去了。

这些人被战争冲昏了头脑，都忘记该怎么礼貌待人了，威尔斯应该更加注重一下部下的个人生活方面。

被人忽略的感觉很不爽，但两人已经学会在别人忽略自己的时候去忽略他们，放弃跟那些人打招呼、交谈甚至是生气。她们坐在自己住的小屋的门前，里面有一个士兵在收拾，但她们不去在意，只要坐在不会挡路的地方大家就都相安无事。

玖雨坐在小屋前延伸出来的平台边缘，护栏有两层，她正好能把手臂放在下面那一层的横杆上，然后下巴放在手臂上，双脚伸出去，在半空中晃来荡去。

这时从下面传来一阵音乐声，她低头去看，发现玛雅坐在草地上，手里拿着一片叶子放在嘴里，声音就是从她那里发出来的。

玖雨能听出其中一些调子，不是干巴巴的噪音，是从来没有听过的歌。

这是一项神奇的技能，让路边随处可见的叶片都能成为一件乐器吹出动人的音乐，而玖雨连口哨都吹不出来，这立刻就勾起了她的兴趣，目不转睛地看着玛雅，耳朵里也只能听见她吹出来的音乐声。

她真美。

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虽然她身上还是那件残破的麻布连衣裙，到处是破洞和污渍，手臂上和脚上有泥的痕迹，头发也乱糟糟的贴在皮肤上，看来威尔斯并不太会帮女孩子整理仪容。但这些都抵挡不了从她身上体现出来的那股气质，她的专注让外表的不堪变得不值一提，甚至连阳光都为她准备了一个舞台，只有她坐着的那块地方有一道光芒投下，其他区域都是阴暗的。仿佛舞台剧的灯光凸显出主角一样，玛雅成为了这个地方的焦点。

玖雨看见威尔斯也在下面，站在一片阴影中，没有上前，只是安静地看着，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

而玛雅，坐在光芒中的女孩，身下的青草比其他地方更茂密翠绿，背后的树干笔直挺拔，从上面垂下微微摇晃的大片树叶。

玖雨现在听清楚了，并不是自己完全被声音吸引进去，而是周围的确没有其他任何声音。此前出现在树林深处不知道从哪响起的鸟鸣声停止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也变得细微几不可闻，只有玛雅奏出的音乐充斥在这个世界中。

她和她那里的景致都是完美的，是刻意创造出来的一副美丽画卷，威尔斯是看画的人。

而自己，玖雨想，根本也不在威尔斯所在的世界中，是完全的界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