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刀骑首战大捷的捷报,早在天刚亮的时候就传回了总营。
白进之前的担心完全打消。
自从去年冬狩,亲眼见到将离一招掀翻那个身长九尺的巨人时。
他就知道这个九原君早已不是寻常角色。
是可以完全放手去信赖的人,所以这次也请他来调查内奸一事,现在只等着他能带回一些有用的消息。
眼下调配人马修补长城是重中之重。
可即使修好,加高加固,也不能改变地貌这一硬性条件。
长城固阳段地势平缓,可通车马,往北还有大面积的平地可以聚集重兵。
是长城最薄弱的部分,也是匈奴大举南攻的首选地带。
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样拥有的连弩车,以及是否真与墨家叛徒有关。
但既然这次能用连弩重车攻城,难保不会有下次。
也许下次还会有更多的连弩车,或是连发更多的弩矢,这已经不是简单加固长城就能解决的问题。
白进不得不考虑向咸阳奏请往北境增兵的事。
需要用成倍的兵力来震慑匈奴,在此常驻,还要大量制造环首刀。
就在他摊开竹简准备写字的时候,来人通传,九原君回营了。
……
……
将离一进军署大门,就见白进从里面匆匆出来,宋桓也从另一边的客房出来迎他,三人在院中碰面。
白进边走边问:“公子,事情如何了?”
他刚要开口,嘴巴半张,却又突然合上,仔细盯着白进看了一会儿,说道:“将军,近前一步说话。”
白进当即凑上耳朵,以为他要跟自己说些什么重要的秘密。
哪知被将离重重捏了下脸,捏得有点疼。
瞬间头皮发麻,挡开他的手,后退半步,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皱眉看着他。
一个沉稳老练的熟男将军,无法接受被一个男人做出这种有失仪态的动作。
“将军勿怪,”将离笑了笑,“只是求个证实。”
“证实什么?”
“稍后再说,宋桓,来,让我捏一下。”
宋桓听罢,犹犹豫豫地凑上脸,将离呵呵着伸上手。
之前捏白进,为的是确认他真的是白进。
而现在捏宋桓,就只是为了捏一捏。
宋桓当然也是真的宋桓。
“这是究竟何意?”白进皱了皱眉,现在可不是玩闹的时候。
接着,两人屏退左右,宋桓和成烈守门。
将离把调查结果跟白进详细说了说,以及自己的一些推测。
白进听罢,感慨道:“竟会有这种事?”
比起长城被攻破和匈奴人有连弩车这两件尚在认知能力范围内的事情。
他更惊讶于剥皮易容这种骇人听闻的手段。
更别说这人还藏在军中。
将离继续道:“我有个怀疑对象,但还不能确定,不好直接问,以免产生误会以至心生嫌隙,所以想请将军跟我说说高层将领的一些个人情况,尽你所知,越详细越好。”
“好,”白进点了点头,“末将尽力。”
……
……
午后,白进召集总营中的各级将领来军署议事。
商讨有关长城修复工作的安排、石料开采与戍役调配,之后还要亲自去前线查看。
参会的人有长史贾子道,护军封文川,裨将方显达、万轲,还有成烈和几个作陪衬的校尉。
当然,将离也在,他端了盘猪肉脯,漫不经心地边吃边听。
“……长城来报,第一处坍塌点位于白固乡第十堠与第十一堠之间,坍塌长度约一引(二十三米),第二处位于东边五里,在十一与十二堠之间,坍塌约三引。”
汇报人是贾子道,这人虽然善妒,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
本来需要三个长史分摊的工作,全被他一人揽在身上。
不到半日,就已经把长城报来的消息全部整理清楚,一项一项地归类汇总。
包括长城的损毁情况、我方士兵伤亡情况、兵器损耗、敌方亡兵尸体的处理、敌方兵器收集与缴获。
“……缴获连弩重车两架,正在往总营运送,其他事务暂待回报。”
随着善后工作的逐步进行,这些信息也会不断更新。
贾子道捧着一叠方木片,边看边念,这就是他的小本本。
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种信息,用隶书记录。
因为不是最终数据,也不用正儿八经地写到竹简上,等到最后情况确定下来,才会以小篆在简上留存。
其实昨晚有两场战役。
除了长城沿线的防守战,还有丘陵夹道的反伏击战,两边的信息要分开处理。
“……长城追兵于夹道遇伏,我方亡六十三人,重伤二十八人,轻伤一百零七人。
“敌方亡二百五十八人,追获窜逃者二十七人,已于当场击杀,另有伤俘六十三人,留待充奴,暂获匈奴战马二百六十余匹,更多的还在搜寻。
“还有一具尸首被多名伤俘证实为匈奴的右大将军,名叫那何查。”
“好!”
白进大笑道:“让他匈奴来犯,就灭了他家的将军,此为何人所杀?必要重重提拔!”
贾子道翻到下一张木片,回道:“是伍季将军麾下,一个叫魏仲武的士伍。”
白进愣了愣,和将离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贾子道又继续说下去:
“据说此人手持那何查的须发和毛帽向所属的军候邀功,他也只是刚投名不久的新兵,如何能杀得了匈奴人的右大将军?没准是白捡来的便宜。”
白进没理他,问向将离:“魏家公子投军了?我竟不知。”
将离点点头:“去年冬狩前走的。”
“为何不待春考?过了春考来军中投名,至少也是个队率。”
“说来话长,以后细说吧。”
白进叹了口气:“早知他来,末将该多加照拂才是。”
“仲武不让关照,要凭自己本事,他父亲应该也不会逆了他的性子,倒是好事,现在凭真本事立功,这下可得有的扬眉吐气了。”
贾子道见着两人在会上嘀嘀咕咕,干咳一声提醒他们。
将离笑了笑:“长史放心,确实是魏仲武本人击杀无疑,我亲眼所见,两人缠斗激烈,互不相让,那么请诸位猜猜,这个魏仲武是怎么杀死匈奴将军的?”
方显达和万轲猜了些寻常杀法,将离一一摇头,还说:“如果是普通死法,就不用各位猜了,再想想。”
“九原君不要卖关子,”贾子道有些不满,“现在是军中议事,不是君府宴会,还请分清主次。”
将离打着哈哈:“对对对,是我跑偏了,那我就直说吧,这个魏仲武啊,是用脑门把人家给砸死的。”
“没用兵器?”万轲问。
“没有,我到的时候,两人全都空手,打得难舍难分,哎呀,可惜各位没瞧见,很精彩的。”
方显达来了兴趣:“拼到如此地步,末将还真想见识一下这个魏仲武了,若是能比上一场……”
万轲笑道:“这有何难,贾长史说了,此人乃伍将军部下,等他回营,想看便看,还可角抵一场,看你这个五部大将与一员小卒相比,哪个更为厉害?我赌他胜。”
“你啊,”方显达笑着指指他,“你可想好,就冲你这话,我拼上命也要赢了那个新兵蛋子,才好让你输得血本无归。”
将离瞥了默不作声的封文川一眼,心生一计,说道:“既然大家对魏仲武感兴趣,那我就来说说吧。”
贾子道见这些人越扯越远,想要开口制止,却被白进使了个眼色,便只好作罢。
不过在这种热络的场合下,封文川这个向来多言健谈的人,这会儿竟然到现在都没有说话,也是奇怪。
将离接着说:“此人是九原监御史家的二公子,生得那叫一个气宇轩昂、威风凛凛,一眼看去,就是个做将军的料。
“原是学室武班弟子,只可惜,为人单纯,沉不住气,白将军也知道,他在去年与封家公子打了一架,嗨,这个就不提了吧,封护军还在这里呢。”
众人奇怪地看向封文川,他面不改色,朝将离微微欠身,并不说话。
白进立刻反应过来,配合着将离说道:“文川啊,仲武那孩子脾气暴,也已经登府道过歉了,令郎既然无恙,过去的就都过去吧,那令郎近来可好啊?”
贾子道有些莫名其妙,这两人一唱一和地瞎说什么胡话,封文川根本就——
“一切都好,多谢将军挂怀。”封文川说道。
贾子道彻底搞不懂了,愣愣地看向旁席的封文川。
其余几人也都齐刷刷地朝他看去,屋内气氛突然安静得有点压抑。
封文川感受到这种压力,微微向后挪了挪身。
白进沉下脸色,冷声问道:“你何时来的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