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叹了口气。
这姑娘怎么回事,一会儿“出去”一会儿“过来”,对自己呼来喝去的,还就偏不过去,像生了根一样死死赖在地上。
一只半死不活的野兔和一把匕首,突然从马肚子下面被扔了出来,接着是自己的衣物。
“去滩边把兔子宰了,你就有的吃。”
将离舔舔嘴,仿佛嘴边已经粘上烤兔肉的喷香油脂。
他烤过兔子,先前金风送他的野兔,跟着家里的厨子学的,放血剥皮掏下水,行吧,总得紧着自己的肚子。
将离穿好衣服,绑好束袖、护臂,刚要跳下洞口,又从里面滑出来一只带把的小铜壶,咣啷咣啷晃着。
“打水。”
……
蹲在滩边宰兔子的时候,听见身后那雀鹰飞来过去好几趟,听起来很忙,也不知道在瞎折腾些什么。
等他洗了手,拎着扒皮兔和大半壶水回到洞里,发现白马已经窝在洞穴的最里面。
大概是觉得在洞里站着憋屈,干脆卧倒,夕雾靠着它跟靠着沙发一样的舒服。
而火堆边整整齐齐摆了一排粗细不一的树干,一问才知居然是这雀鹰找来的。
除了作为隼肉导航、隼肉搜索和隼肉武器外,这还是一只能满足主人各种需求的智能隼,比如去林子里找来几根粗细合适、长短适中的树枝。
夕雾趁将离出去的空档,换了身衣服,依旧是黛蓝色,头发也重新梳理过,这家伙还带了半张地席、两盏油灯,一只原木色的小碗,把身边布置得跟卧榻一样,正靠坐在马脖子边帮它刷鬃毛。
将离轻嗅两下,除了马味儿,还有一丝提神醒脑的草本清香,之后居然在角落发现一个扁扁的铜香炉,里面正幽幽焚着。
“你这什么香?”
“杜衡。”
“哦。”
虽然味道好闻,清凉舒爽,但将离很有些无语,心想要不要这样,那马背上的小书包里怎么什么都有,这么多东西是怎么塞进去的……还真把这里当行宫了。
夕雾瞥了刚刚回来的将离一眼,随手指指地上的树枝,让他自选一根去穿兔子,旁边还有袋盐……
……
野兔已经由毛茸茸的黄灰色变成了光溜溜、油津津的浅焦褐色。
距离入口还有一段时间,至于穿过兔身的长树枝,将离很想问这姑娘,问她的雀鹰是在哪里买的。
此时这只通灵隼正落在从马背上卸下来的行囊上,一下一下慢慢眨着眼睛,露出了白色黏膜状的第三眼睑,瞧不出是在看哪里,也许只是在发呆。
将离转着树枝,无聊地感慨:“你的马还会回来找你,我的马可就差远了,转头就跑,蹄子撒得飞快,等回去我就把它给开了。”
夕雾低头摸着马鼻子上软软的地方,不抬眼地随口问道:“开了?是杀了么?”
“要能杀就好了,正好吃马肉,可目前看来,只能把它下放去拉车。”
将离向白马看去,发现这马并不是纯白色,在脸上和胸口有几块黑色的花纹,就像被一笔墨水甩上去的样子,点点滴滴,面积很小,说斑点更合适。
“你这是斑点马呀。”
夕雾听他这么说,顺手摸到白马脸上的黑斑,不置可否,只是指尖绕着那斑点慢慢画圈。
“有名字么?”
“一匹马,为何要有名字?”
“马当然要有名字了,我那匹怂马都叫‘嬴小虎’呢。”
听了那名字,夕雾嘴角上扬一下,却又立时板起脸:“名字不过是一个锦上添花的装饰罢了,没有名字的人也能活着。”
“我听过一种说法……”将离又转一下树枝,把兔子翻个面,“人性,就是倾向于把所有的东西都拟人化。”
夕雾终于抬起头看着他,奇怪地反问一句:“拟人化?”
“嗯……我想想啊,应该就是赋予人格,大概是从中发现了一些相似的地方,然后给它们一个意义,比如那些花花草草,猫猫狗狗,想象它们带有人的感情。”
“猫狗与人尚有相似之处,但花草……”夕雾不屑地轻笑一声,“滑稽。”
“唉,只是你没见过而已。”
将离探身抓了一把盐往烤兔上撒去,火苗瞬间窜高一截,继续道:“人呐,终究还是孤独的,人与人之间彼此联系、牵绊、依赖,才能生存下去,若是遇不上什么人,那就找个物件,取个名字,寄托些情感。
“既然你的马没有名字,那我就随便取一个吧……嗯……斑点马,斑点……叫彭哥怎么样?”
夕雾低头想了想:“何意?”
“没有意,就是老家有条长了黑色斑点的白狗,斑点狗,叫彭哥。”
夕雾不接将离的话,但是对着马耳朵轻声言语了一句,又笑着摸摸它的眼睛。
将离亲眼看到,那马点了下头,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成精了。
“那家伙,”他又冲雀鹰挑了挑下巴,“王小明。”
一直半打瞌睡的雀鹰突然猛地醒神,怒瞪着眼睛朝将离蹦跶过来,凄惨地“啊——”了一声。
夕雾闭眼摇了下头:“难听。”
“切,”将离撇撇嘴,“挑剔。”
兔肉开始滴油,油脂掉在火堆里滋滋诱人,刚才宰兔子的匕首这会儿被将离放在火堆上烧着消毒。
他片下一片兔肉尝尝味道,这种时候了还讲什么味道,能吃不就行,还有盐,那味道自然是不差的。
然后切下兔腿递给夕雾:“喏。”
她摇摇头,垂目无言,只是轻轻靠在马脖子边上。
也不知道是不饿还是不想吃,将离心想那好得很,自己就不客气了。
等他埋头专心致志把兔子吃得只剩骨架,再吮着手指转头看去时,白马已经完全躺倒。
这姑娘靠在马身上睡着了,微张着唇,肩膀随着呼吸均匀起伏,抱臂蜷起身体,应该有些冷的。
将离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住几秒,眼前浮现出那抹轮廓的弧线。
而后猛甩一下脑袋,将那画面甩了出去,解开已经干透了的裘袍,轻轻帮她披上……
……
将离没意识到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吃完兔子,在墙边靠了一会儿,再睁眼就是现在了。
轻裘不知何时又盖回到自己身上,火堆已经熄灭,但还有些余温,那女刺客和她的白马雀鹰早已没了影子。
不过半梦半醒间,好像觉得有人在跟自己说话,内容记不清。
真是的,如果有话想说,干嘛要选在睡着的时候,那样到底是要不要人听见呢……
洞外天色清亮,大概是刚过了日出,隐隐传来“九原君”的喊声,他揉揉眼睛,拍了两下脸。
左脸和下颌骨左侧的挂钩位置突然又疼了起来,这才想起昨天受过的伤,被强力牵拉过的左肩也开始酸痛。
啧,怎么都是左边……
接着拧了下脖子,系好轻裘,刚出洞口就遇上来寻他的队伍,领头的是成烈,从谷底密林过来的。
他们顺着之前的马蹄印追踪到了悬崖边,发现临崖的灌木有踩踏痕迹,便分出一拨人顺着河谷下山。
将离过意不去,让那么多人找了个通宵,先是跟他们致歉,再道去辛苦,没有多做解释,上马就跟着队伍出谷,之后再从外围绕回主场。
视线上升到崖顶边,一身黛蓝轻装的女子,骑在白马背上往谷底俯瞰。
见那玄色轻裘的公子归队返程,心里松了口气,接着朝胯下坐骑道出一声:“走吧,彭哥。”
……
一个时辰前。
火苗渐渐地小了,但仍在努力燃烧,夕雾被她的雀鹰弄醒,那意思是天快亮了。
发现身上被盖了暖暖的轻裘,她有些惊讶,又向边上看去,那个叫将离的,正蜷抱着身子窝在墙根,轻鼾阵阵。
自己必须得走了,不该与他呆得这样久的。
夕雾拎起轻裘蹲在将离身边,为他盖上之后,又轻抚一下他左脸上的剑伤,是她弄的,这会儿就像是看自己的作品一样。
轻声道:“我叫夕雾,夕阳的夕,迷雾的雾,你给我好好记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