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夏进屋后,坐到母亲榻边,轻轻抚着她额头:“阿母,我回来了。”
一布缓缓睁开虚弱的眼睛,看见女儿,无力地笑了笑。
吁夏俯下身,在她耳畔低语几句,一布轻点了一下头,她便让其他人都出去,只留下子旦三人。
“这就是我阿母,”吁夏站起身让道一边,“子医丞,有什么本事就都显露一手吧。”
子旦点点头,从医箱里拿出诊脉小枕头和一包针,跪坐在一布榻边,稍稍颔首,朝她温声道:“夫人,在下是南楚的医者,子旦,现在来为您医治,还请不要害怕。”
一布也听得懂中夏语,他丈夫就是桀部里的夏人后裔,此时听了他的话,颇感亲切,微微一笑:“有劳了。”
子旦先观察了她的面色,轻轻扒看了一下眼睑,请她吐舌给自己看看,心里边有了四成把握。
然后再诊脉,子旦闭目感受一下脉动,只两个数的时间,就皱紧了眉头。
他问向吁夏:“你母亲病了多久?”
吁夏稍稍一想:“是在父亲走后病倒的,大概三个多月,怎么了?”
子旦暂没答话,捏了捏一布的手掌:“夫人,请问你的手有感觉么?”
一布闭上眼睛点点头,子旦站起身,轻拍两下她的膝盖:“这样有感觉吗?”
稍过了片刻,一布才缓缓点头,他便又触了两下小腿:“这边呢?能感觉到吗?”
一布很久都没有回话,膝盖以下的部分,她感觉不到了。
“怎……”吁夏满面震惊,绕到榻尾轻轻摸着母亲的小腿,“阿母,你……我离寨时还不是这样,你还能坐起来的呀,这怎么就……”
一布也不知道,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子旦低头想了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三个月前你母亲刚病倒的时候,还没有这么虚弱吧?”
吁夏焦急得有点想哭,竭力忍住,平复了一下情绪:“是,阿母一直在吃药,应该是会慢慢变好的,可怎么……”
这症状虽与子旦知道的一种毒药很像,但那药是及时发作,人会当场死亡,而不是像这样持续了三个月之久。
他随即去检查窗下小炉上正在熬煮的一锅汤药,掀开盖后一闻。
“马钱子、毒根、乌头碱……皆是剧毒,”他铁青着脸又嗅了两下,自言自语道,“蒜味?是红信石……但是……量很少。”
“尚乙,”他侧头问向一个医徒,“红信石当如何破?”
尚乙愣了一下,没想到子旦会突然考问,挠挠耳朵想了一会儿:“呃……用……用绿豆。”
子旦点点头:“对,绿豆,但这里应该没有绿豆,女王,你们这儿有绿豆吗?”
“绿豆?”吁夏摇摇头,“从没听过,是什么?”
子旦叹了口气:“军中也没有绿豆,看来得派人去会稽运了。”
“到底怎么回事?这药……”吁夏不安地走来瞄了一眼黑乎乎的汤药,“用的不对?”
子旦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踮起脚朝窗外看了一眼,外面是四位都母和几个侍女。
他轻轻把窗合上,将吁夏带到屋里另一边的角落低声道:“你先沉住气,听我说完再做决定,好么?”
吁夏眯起眼睛,她不明白这个夏人到底发现了什么不能直接说,可也郑重地点了点头:“你说。”
“你母亲不是生病,是被人下毒了,你们寨子里很可能出了内奸。”
话音刚路,吁夏果然就眉毛一揪,一团怒气攻了上来,张口就要发问,被子旦捂了下嘴:“不要声张,”他指指药锅,“那一锅也不是药,里面的底药是普通草药,还配有极少量的毒药,一点一点服用,人不会立刻死掉,但症状却是越来越严重,这东西不要再吃了。”
吁夏凝眉叹了口气:“那现在怎么办?你能配出解药么?”
子旦自信道:“这个不难,我带来的药可以先应付一阵,还有丛林地现成的草药也可以用,但需要绿豆,我写封信,你派人送去大营,他们看了自然就知道怎么做,让你的人在那边等,等拿到绿豆再带回来,只是时间久了点,很可能要一个月。”
吁夏点点头:“既然是你说的,那也就只能这样了吧,你写。”
子旦从医箱里取出一张木片,让医徒研磨,自己舔开笔头,蘸了墨汁很快就写好。
闽越人没有文字,就更不会认识中夏文,这木片便也不用封缄。
他刚要递给吁夏,却突然收回手:“千万要找个可靠的人。”
“放心,我派十个人为你送信,护送这个消息。”
子旦想了想:“只说送信和等货,不要告诉他们是干什么用的。”
“我明白,”吁夏警惕地朝大门一瞄,“内奸还在,不要打草惊蛇,这个我懂,所以……是母亲身边的人吗?她们天天煎药。”
子旦把药锅里的药倒进桶里,滤掉汤汁,挑着药渣检查,边看边说:“不一定,她们也许只是煎药,要看是谁拿来的药。”
吁夏猛然想到,是那个叫乌兹的长老,母亲当初病倒,乌兹关切地送来几包药,让她天天服用,平时还会差人来送药。
这便是实打实的证据了。
“的确想到一个人,但我要怎么抓她呢?直接去抓吗?她是一个长老,声望很高,若说她给我阿母下毒,部里那些人根本不会相信。”
子旦耸耸肩:“这个你问我,我也实在帮不上什么忙,我就是个看病的,但如果我们将军在的话,应该能谋划一些。
“他是个很厉害的人,会以人制人,利用人们之间的矛盾和弱点,抛出一个诱饵,让他们产生内斗,如果你要抓人,就要静观其变,让他们自行暴露,做最后收网的那个,那样会比较省事。”
“静观……其变?”吁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子旦皱眉看着药渣,果然跟自己想的一样。
“能把这些东西配在一起的人,一定有中夏背景,就算你抓出了族里的内奸,但要怎么向族人证明这些药有毒性其实很难。
“大家都不认得这种草药,除非再找一个健康的人,花上三个月给他服毒才能达到你母亲这种程度,但那明显不切实际。”
吁夏叹了口气坐回母亲榻边,看她已经睡着了,才又对子旦说:“她的目的是为了杀死我阿母,如果……他们成功了呢?”
子旦眨眨眼睛,疑惑道:“难道你希望她们成功?”
“不,我是说,如果他们得手了,那之后会做什么?”
子旦摇摇头。
“……我有个法子,”吁夏慢慢看向熟睡的母亲,“……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