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望楼守望兵传回发现天秦船只的消息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将离带着一众将领登城查看,距岸边离得太远,什么也看不到。
极目之处只能勉强瞧见西大营飘扬的军旗,细细的,小小的,再过去的地方已经超出了视野范围。
南岸最西边的弩车营作为防御上游的先头兵,是第一批阻截天秦船只的部队。
以三十弩的大弩车配合四架小弩车,对船只进行首轮打击。
对方射弓也没用,弩车的巨矢射程可以达到一里,大大超出弓箭反击的距离。
除非天秦的船只上有可以一举击破连弩车的反制重器,不然在巨大的弩车面前就只有挨扎的份。
不管来船有多少,首轮奇袭必然会造成水面上的巨大混乱,轻则领头的几船沉没,重则在船只沉没的同时,数船相撞,河道堵塞,影响后续船只航行。
而秦军大半都是旱鸭子,一入淮水不是溺死也会半死不活,这就能一次解决不少敌人。
也给西大营的三万兵和信阳城外的守兵争取了集结和赶赴的时间。
这一招很保险,果然,发达的科技就是国家实力啊。
不出意外的话,天秦军难以前进,会弄得狼狈而返。
南楚军早已有数万人等候在岸边,落水的士伍只要上了南岸就是死路一条。
传信兵一趟一趟地从二十里外的前线快马奔回,在城墙底下高声喊出前方战况:“报——五架连弩车击沉天秦船只四十余艘,水面混乱不堪,船只破碎导致河道拥堵,天秦船只难以前行。”
“报——我西路军已出三万人沿东西向镇守南岸,封锁数里,使落水敌军无一得逃!”
“报——数百敌军企图登陆南岸求生,均被我军弓箭射杀!”
“报——敌军后方船只已经陆续返航,少部分停靠北岸接应落水士伍。”
从午后开始的一轮河岸拦截攻击,就这样在频频回传的胜利捷报中逐渐进入了日暮时分。
将离等一众守城将领的心情也从最初紧张地翘首以盼,变成“哦,好,知道了。”
他们紧张并是不担心胜负,而是对巨型连弩重车的战绩感到一种不觉技痒的亢奋。
确认这种黑科技完全能够胜任阻截船只的任务之后,众人便也放下心来,不再一起挤在城头上等消息,该干嘛干嘛去。
后来,将离又带着大家视察了竣工不久的瓮城,土是土了点,墙里还掺着杂草,跟信阳城的垒石城墙非常不搭,但有用就行。
这瓮城是凌霄临时设计的,半圆形,挤挤攘攘最多可以容纳三百人。
一旦敌军攻破城门,这瓮城便也成了一个缓冲地带,守军在城头往下射箭,就能把闯入的敌军射成刺猬。
同样的,其他四座城邑也都临时建起了瓮城,制作了一架架连弩车。
五座城邑真正实现了消息互通、技术共享,这样才能最高效地共同抗敌。
而今天在信阳河段发生的军情,已经派人用快马向东传至各处,这算是七十年来秦楚第一次正面交锋。
如果能成功退敌,便是旗开得胜的开门大捷,全军士气都将被鼓舞振奋。
士气,通常是能直接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关键要素。
直到夕阳擦着山头落下,最后一名传信兵举着火把策马狂奔而来。
“报——敌船已全部撤退,唯留水面上的船只残骸,营司马已下令命人射火箭将其焚毁,我军现正沿岸回收巨矢、排查敌军浮尸,以防伪死之人趁虚而入。”
将离吃饭去了,城头上的是王兖,他轻挥手一下手:“知道了,务必严查,但凡有气的,一个不留!”
……
与此同时,信阳城西二十里处的淮水岸边,火把徐行,人头攒动。
水面倒映着星星点点的火光,非常明亮。
南楚士伍们举着长矛,分头在岸边扎人,扎死那些可能没死透的天秦敌人。
水面已被鲜血染红,和上千浮尸一起,顺着水流静静淌入下游,越来越远。
夜黑了,瞧不见。
水面上燃起几团熊熊烈火,正在把天秦船只烧得精光,青烟盘升,很快就只剩几十具巨大漆黑的、焦炭一样的船舱骨架。
大多仅存一副残破的躯壳,就像某种巨兽的遗骸,生前的辉煌转瞬即逝。
两个负责回收巨矢的士伍叉着腰,对着不远处的一副空龙骨愁眉苦脸。
“别发愣!”一个伍长拽着步子走来,吼了他们一句,“动起来!巨矢收完了没?”
一人面色发难:“伍长,那根巨矢卡在船骨里了,绳子被烧断,我们收不回来呀,这可怎么办?”
伍长啧啧嘴:“会水吗?”
二人点点头。
“会水就游过去拿啊!这都不知道,快点去!弩车营要回了,少了巨矢要你们好看!”
两个士伍唉声叹气地点点头,随即扒开厚厚的外衣,开始拖靴,准备下水。
大冬天的还要下水,真是麻烦,旁边还飘着那么多死尸,真是的,又冷又麻烦。
两人带着满腹牢骚一前一后下了水,绕开一具冒着火苗的尸体,慢慢游向只剩骨架的大船。
这艘大船整体倾覆,龙骨朝上,甲板在下,船身没有完全被烧毁,巨矢就卡在侧面船身的破洞里。
他们浮在水面上够不到,也没有着力点,就绕进焦黑破败的船舱,想从里面把巨矢给推出去。
一人率先进了舱,里面也看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舱,只知道满舱都是死尸。
他借着水面上的火光爬上一处高地,踮起脚终于摸到冰冷的镞头。
但只凭他自己显然不够,他皱眉唤了一声同伴:“诶,快来帮我一下啊,没看我这够不到么?”
片刻的沉寂之后,他脖子被抵了一把比镞头还要冰冷的匕首。
“别动,敢喊就杀了你。”
陌生又阴冷的声音让士伍头皮一麻,心里发毛,第一反应是遇到了敌人。
他倏地举起双手,憋着嗓子低声求饶:“壮士饶命,我只是个苦役兵,是来收箭的,不是打仗的,饶命啊壮士,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六岁的——”
“闭嘴!”
此人魏仲武,全身湿漉漉,低声粗喘,眼里腾起熊熊杀气:“回答我的问题,你就能活命。”
“你问你问,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只要你不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