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三日,元毓终于发现封嘉说的都是事实。待在盛京城,他只能混吃等死当猪,别无用处,甚至连探听少翊近况的事情都完成不了,更不用说去质子府与少翊见上一面。就在这时,楚寒就要动身前往泪镇。元毓“刚好”想起之前在破庙给慕子高留下的诗句,遂找个借口,也带着小姑娘一同前往。
有楚家人的保护,这一路倒是吃好喝好,顺风顺水。
就这样走走停停,约莫过去七日,一行人才终于抵达泪镇。
镇门口高立一座白玉牌坊,三间四柱拱斗式,居中两字大写楷书:泪镇。
其右廊柱有上联:大行绝俗忘荣辱。
其左廊柱有下联:至道无情空是非。
其字体犹如游龙惊鸿般随性洒脱,和之前在龙脊山桃花源见到的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楚寒道:“据说这副对联是青玄真人的墨宝。”见元毓掀开车帘,看着那字体微微发愣,楚寒便跟他说起来由。又道:“说起来这个泪镇还和你最喜欢的白泽天帝有关。”
元毓撇撇嘴:“不就是一个神叨叨的传说嘛。”
仔细说起来,还真就是一个神叨叨的传说。说的就是白泽天帝大约是心血来潮,忽然跑到凡间,看到一位在海边苦苦等候丈夫归来的妻子化身为“望夫石”的过程,遂,万千感慨,潸然泪下。接着,“望夫石”就变成一座“会流泪的望夫石”。泪镇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楚寒道:“好歹你曾经喜欢过白泽天帝吧?为兄记得你小时候特别想到这里观摩。”
元毓道:“我小时候还想打爆太傅的头呢。”言下之意,那些都是童言无忌。
楚寒笑笑。很快,他们就发现有熟人候在白玉牌坊之下,是慕子高的贴身婢女,丹雪。楚寒道:“看来他对你的行踪还是如指诸掌。”
元毓冷哼一声:“他未过门的媳妇都在我这里,如若他还不洞悉我的行动,当真就是寡淡无情之辈。”楚寒笑接道:“当真是这样?不过话说回来,有情,无情,都算不得一件完满的事情。”
元毓明知楚寒话中之意,却偏要装作不知。斜眼瞥他,横道:“你什么意思?”
楚寒吹一声口哨:“没什么意思。”说完,他就吆喝车夫停下马车,自个儿跳下去,殷殷切切跑到丹雪身边,一阵寒暄。元毓在车上看他一会儿,撇撇嘴,索性将车帘扯下,眼不见心不烦,自寻清净。
泪镇是距离海外仙山龙源最近的一座镇子。借着龙源的名气,此地格外繁华。有不少欲修仙的江湖弟子闲游到此,也有不少求财求安的平民百姓慕名到此,更有不少的世家子弟聚集在此。若不是楚寒事先安排好客栈,只怕这一行人会沦落街头。
待一行人都安顿在泪镇最大的如意客栈以后,元毓便连招呼都没有打,溜到自己的房中小憩。惹得小姑娘只能泪眼婆娑地注视他的背影。她甚至连“谢谢”“再见”如此简单的话都没有找到机会对元毓当面说出。丹雪看她如此,以为她这一路受尽委屈,在心里把元毓狠狠地骂一通,又在一旁轻声宽慰小姑娘,将其带到客栈的另一头。
申时,元毓转醒,叫来小二准备酒菜。刚刚布好,楚寒就带着一位面生的少年进来。
楚寒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元毓的对面:“哟,酒菜都备好啦?正好我和小音音都有一点饿。”说着,拉起少年的手,让其坐到自己身旁:“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这位就是让为兄我心心念念,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南宫离音,我的小音音。”
元毓的手一抖,筷子应声落地。
楚寒又指着元毓,介绍道:“小音音,这就是我从前经常给你提起的,比我亲兄弟还要亲的,我的发小,苍国镇南小侯爷,赵宸曜。”
南宫离音脸颊微红,微微憨涩,却不失世家公子的风范。
他抬手,抱拳道:“久仰小侯爷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
“果然是个人渣。”
元毓顺口将话接过去,随即和楚寒狂笑成一团。
南宫离音从未见过比楚寒还会自我调侃的人,当即有些不知所措。
楚寒捏捏他的手,解释道:“宸曜素来就是这个浑样,语不惊人死不休,但其内心还是纯洁无比的。”说着,就故作姿态地横元毓一眼:“你不许再吓我家小音音。”元毓的手又一抖,刚捡起来的筷子再次不幸落地。这时,楚寒夹起一块蟹黄鲜菇凑到南宫离音的嘴边,“啊”一声,宠溺道:“尝尝,可比你家厨子做的味道好?”南宫离音便就着他的筷子咬一小口,直言道:“汁头的味道刚好,就是火候不够,其味还未渗透到香菇里面去。”听其所言,楚寒便在他咬下的地方,抿两口,感慨道:“若论对美人的品鉴,小音音不如我;但若论对食物的品鉴,我实不如小音音。”
元毓举起筷子的手忍不住抖两下。他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根光芒四射的蜡烛。
遂用筷子敲打面前的碗,佯装出生气的模样来,横道:“搞这么老半天,你们就是故意到我面前来你侬我侬的,是吧?欺负本小侯爷现在枕边无人,是吧?”
南宫离音想解释。张张嘴,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法说清楚这事。索性不言不语。
楚寒却不以为然。他扬手指指外面,玩笑道:“你可别看不惯我和小音音,你自己想要的那个人又不是不在这里。”
“他在哪里,关我屁事。”元毓嘴硬道。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楚寒假意叹息一声,续道,“本来为兄还想卖个人情给你。现在你就权当从没有听过这些话,为兄也当从来没有讲过。”
“黄猫儿黑毛,你先说说什么样的人情,我掂量掂量,再考虑收不收。”
就知道自个儿兄弟会这么说,楚寒咧嘴一笑,说道:“他就住在西厢天字一号房,名为‘桃花涧’。哦,对,为兄过来的时候,看见那个小姑娘刚进入他的房间,随后那些侍从杂役等等闲杂人等都退出来,为兄想……”
还没有说完,元毓就站起来,拍着桌子,破口大骂:“黄猫儿黑毛。”
楚寒看着他这般模样,撑着下巴嬉笑道:“不是关你屁事吗?”
元毓义愤填膺、振振有词道:“说起来确实不关我的事,只是那小姑娘才多大,怎能这样禽兽的对待她?所以,本小侯爷完全出于正义,必须要去阻止这件事情发生。”
楚寒瞪大眼睛:“什么小姑娘啊?那是人家未过门的妻子。”
元毓痛心疾首道:“就是未过门才更应该去阻止。”也不等楚寒接话,他端起面前的酒,豪迈地一饮而尽,随即风风火火地跑出去。
直到这时,南宫离音才反应过来:“‘桃花涧’住的不就是六皇子吗?”
楚寒望着元毓的背影,笑着点头:“不错啊。就是你们的六皇子。”南宫离音登时惶恐地张大嘴巴。楚寒凑过去,将他的下巴轻轻合拢,趁此机会摸一摸,捏一捏:“哎呀,说起来我的这个弟弟啊,从小就卓尔不群,所以他喜欢的那个人也必须卓尔不群,如此才算般配。”
本就是说他人,未曾想,南宫离音竟伤感地想到自己:“那我们呢?我们可否般配?”
论家世,论模样,论才情,南宫离音何尝配不上楚寒?
这些东西楚寒当然心知肚明,可是那句“般配”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总觉得说出来就是承诺,而这种“一生一代一双人”的故事缺乏新意,不尽兴,不恣意,不太适合他。故而,在南宫离音殷殷切切的眼神中,楚寒哈哈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干嘛想这些问题?”过后,便忽略掉南宫离音怅然若失的神情,只关心元毓那边的状况,再不提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