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错把杀星当救星
作者:韬文略武      更新:2019-08-01 16:44      字数:3894

嘎吱一声响,吕后的车辇稳稳地停在雒阳宫前,她长吁一口气,走下车来。

彭越跳下马,走近吕后,满怀希望说:“皇后,臣是进去,还是在外边恭候?”

“你在宫外稍等片刻,容本宫进去给皇上讲情。”吕后说假话脸不红,心不慌,把彭越卖了,彭越还替她数钱,承情不过,真够阴险的了。

彭越眼瞧着吕后的背影,暗自庆幸遇到好人帮忙,自己的冤屈有望得到伸张。

吕后入宫,径奔刘邦住处。刘邦正搂着戚夫人调情,蓦然一抬头,看到吕后怒目而视,不由撇开戚夫人,讪讪地问:“皇后来了,怎么不打一声招呼?朕好派人去迎接。”

戚夫人双眼斜睨吕后,爱睬不睬地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

“甭假心假意。”吕后冷笑一声:“臣妾很清楚,陛下心里装着谁。”

“你到底为何而来?”刘邦撕下伪善的面具,冷冷地问:“朕前脚离长安,你后脚跟着朕到雒阳,你烦不烦呀?”

“臣妾无心跟陛下啰嗦这些,我问你,你是怎么处治彭越的?”

“削去王封,废为庶民,流放蜀地。”刘邦洋洋得意地回答。

“彭越是一员猛将,徙入蜀地等于放虎归山,养痈遗患。”吕后拉住刘邦的袍袖,反问说:“皇上这样做,臣妾能不来吗?”

“那你说怎么办?”刘邦觉得吕后的话有一定道理,自己先软了半截。

“斩草除根。”吕后从雪白的牙缝间迸出一句令人不寒而栗的恶语。

“朕已将彭越贬为庶人,再行诛戮,于情于理说不过去,天下人会以为朕出尔反尔。”刘邦不同意吕后的做法,摇摇头说:“据调查,彭越确实没有反叛的念头。”

“天下最短帝王心,只要不利于朝廷,不管他有无罪证,臣妾都要把他推上断头台,罪证齐全的这样办,罪证不全或者没有罪证,想法捏造罪证,还要这样办。”吕后的政治手腕丝毫不逊于刘邦,出招狠辣,非常人所能为。

“容朕细思。”刘邦很慎重,不无担心说:“杀韩信已在群臣中引起轩然大波,再杀彭越,恐怕更使功臣们惶惧不安,难免不激起事变。”

“在大是大非问题前,臣妾发现皇上越来越优柔寡断,如果皇上觉得自己出头露面不妥,臣妾愿为皇上前驱,替皇上落此骂名。”

刘邦仍然没点头,背过身子,走到贴着花格子的窗户前,“哗啦”一声,推开窗扇,凭轩眺望远处。他反复权衡利弊:杀,符合朝廷利益,但在功臣中会落下一片叫骂声;不杀,在功臣中倒平安无事,但不符合朝廷的利益。

在杀与不杀彭越的问题上,刘邦犹豫不决,两相为难。然而,吕后铁了心,岂容皇上犹豫不决。在雒阳宫内,两口子就是否诛杀彭越展开激烈辩论,刘邦有刘邦的道理,吕后说吕后的道理,两口子辩论大半天,最后吕后说服刘邦,决计诛杀彭越。

计议一旦形成,吕后便毫不犹豫地下令,重新捉拿正在宫外静候佳音的彭越。彭越满心希望吕后求情,皇上能放自己归还故里昌邑,眼瞧着几个宫中侍卫气势汹汹朝自己走来,心中不由一沉,刚起来想问个究竟,谁知几个侍卫不容他分说,把他横拖竖拽送进监狱。

廷尉王恬开感到惊奇,不禁问侍卫:“在下奉旨放逐彭越,你们怎么又把他送回来?”

“我们是奉皇后之命行事,具体原因不清楚。”几个侍卫生硬地甩给他两句话。

“皇后?”王恬开诧异地问:“皇后何时到雒阳的?”

“太阳升起的时候皇后就到了。”侍卫告诉王恬开:“她让我们转告你,要你现在到宫中见她。”

王恬开不敢迟疑,叮嘱狱吏关好彭越,大踏步走出监狱,纵身跃上马背,扬手一鞭,一溜烟朝皇宫驰去。他是吕后的嫡系,到了殿前不用通报,径直走入吕后住的地方,见了吕后一个施礼:“皇后,你叫小人,有何吩咐?”

“哦,王大人请坐。”吕后对王恬开一向比较敬重。

王恬开深知吕后在朝中的份量,时时处处格外巴结吕后,他坐下来,茫然不解地看着吕后,静静地等着她发话。

吕后来到王恬开身边,慢慢地说:“你猜猜,本宫为何召你进宫?”

“是不是彭越?”

“你不亏本宫栽培的心腹。”吕后用嘉许的目光瞟一眼王恬开,一张瘦长脸倏地变得异常冷峻,恶狠狠地说:“本宫要让他死!”

王恬开沉吟良久,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婉转地说:“彭越的才能比韩信差远了,即使留住一条命,也没有翻天的本事。”

“只要彭越活着,老娘就不能安宁。”吕后冷冰冰地说。

“臣不是同情彭越。”王恬开虽然草菅人命,但在残酷的背后,尚且存有人性的一面,辩解道:“他确实没有反叛。”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吕后扬起那张令人不寒而栗的长脸,冷酷中含着一股杀气。

“臣明白皇后的意思。”王恬开与彭越毕竟没有任何旧情,他见吕后铁下心要杀彭越,知道回天乏力,立即见风使舵,曲意逢迎。

“不要让我失望。”吕后轻拍一下王恬开的肩膀头。

“嗯。”一股暖流涌上王恬开的周身,他用力地点一下头说:“有皇后在朝廷给臣撑腰,臣会大胆审理此事,让彭越反贼永世不得翻身。”

王恬开霍地站起来,顿时底气十足,信心百倍。他辞别吕后,骑上马,旋风般返回监狱。

王恬开是个办案高手,他一改以往正面突审彭越的做法,采取迂回包抄的策略,在彭越众多的部属中找了几个与彭越有仇隙的人,串联他们,伪造证据,诬告彭越谋反。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任凭彭越浑身长一百长嘴,也难以辨清。当彭越被打得死去活来,呼天不灵,叫地不应时,他后悔了,他后悔自己在郑地遇到吕后,死心眼的他竟然向一个女杀星跪下求情,本来流放蜀地尚且能保一条命,自己鬼迷心窍,想返归昌邑故里,做平民百姓,居然成了惨遭横祸的根子。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在怒吼,在悲诉,在哀鸣,一切无济于事,王恬开拿着捏好的证词,推到他的眼前,狞笑着,让他签字画押。他拒不签押,只能招来一顿暴打,遍体鳞伤,体无完肤,他依旧保持着他那宁折不弯的壮士气节。

黔驴技穷的王恬开下令狱吏再次痛打他,直至他昏死过去,狱吏干脆捉着他的手,在足以致他于死地的证词上,签押上彭越的名字,不像以前那样再做无用功。反正他签是死,不签硬逼着他签也是死,签与不签只是一种形式而已,等狱吏把他签好的散发着墨香的证词摆到王恬开的案头,王恬开心安理得地长舒一口气,似乎完成一件重大使命,踌躇满志,得意忘形,整个审讯在非正常的气氛中进行,蛮横无理,令人发指。

王恬开拿着谳词,到皇宫请示吕后,吕后从头到尾细看一遍,刀削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她指着谳词,对王恬开说:“有这个东西好,有它可堵天下人的嘴,没有它,极有可能招来天下人的非议。你干得漂亮,单凭这一条,你也会得到提拔重用。”

随后,吕后领着王恬开,拜见了刘邦,刘邦接过王恬开呈递的谳词,一字一句念完,良久不说一句话。皇帝不说话,王恬开不便多嘴,三个人相互默视着,彼此心照不宣。还是吕后打破这种宁寂的场面,她话里藏刀,盛气凌人:“陛下,彭越逆贼纠众谋反,自绝朝廷,非大辟难以治其罪。”

刘邦漫不经心地坐到御座,心中的波澜久久不能平静下来,他也知道王恬开凭刑讯逼供得来的证词未必靠得住,彭越谋反纯属子虚乌有,皇后与王恬开制造冤假错案称得上轻车熟路,最后他抖动一下龙眉,毫无表情地说:“皇后把饭煮熟,朕只好跟着吃。明日早朝,王恬开同着群臣的面,公开上奏彭越之案,朕要公事公办,让群臣无话可说。”

有刘邦这句话,王恬开心劲更足,他从皇宫返回,杜绝任何外来客人,一个人呆在衙署,静静地思索着,斟酌着明日在朝堂上要说的每一句话,想象着可能发生的各种意外,会不会有大臣仗义直言,会不会有大臣指责自己在制造冤假错案。即使在朝堂上不顺利,节外生枝,发生这样那样的事,估计有皇帝皇后两棵参天大树庇护,我王恬开不用顾忌那么多。退一步讲,我不整彭越,皇后会派其他人替我干,想巴结皇后邀功请赏者的小人比比皆是,到那时我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成了空中飞人,无依无靠,死路一条,走到底,莫回头。王恬开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以及缜密的案情准备,决心在明日朝堂上奏对称旨,有理、有节、有据,让群臣无隙可击,然后堂而皇之昭示天下,彭越罪不容赦,死有余辜,纵然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也不过份,王恬开越盘算,就越得意。

在次日的朝会上,王恬开陈述了彭越谋反的事实,声音之洪亮,情感之剀切,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朝堂上除了王恬开慷慨陈词外,静得出奇,没有哪位鲠直的大臣站出来,为彭越喊屈叫冤。英明的刘邦始终掌控着朝会的发展方向,王恬开绘声绘色、栩栩如生的表演打动每个在朝的大臣,他们深深地被彭越的所谓“谋反”激怒,纷纷向皇帝提出惩治叛逆的主张,而这些主张又正中皇帝的下怀,皇帝不能不佩服王恬开的造势本事,最后颁诏,诛杀彭越,夷灭三族。

七月炎热的太阳高悬在蔚蓝的天空,射出毒辣辣的阳光,让人汗流不断。彭越喝完断头酒,自知走完人生路程,他没有惧怕,没有喊叫,只是眷恋地望一眼浮动在遥远天际的白云,喟叹一声,然后从容不迫地迈进槛车,向雒阳东市行去。

刽子手扛着雪亮的大刀,在阳光照耀下闪着寒光。他们不管罪犯姓甚名谁,只要朝廷一声令下,挥刀斩首,概不问情。彭越跪在地上,昂起首,贪恋地环视四周,打着赤膊的刽子手抡起刀,在半空中划一个圆弧,砉然一声,彭越的头颅滚落在旁边,挺直的胸脯噗通一声,爬在地上。

狱吏们拎起彭越的首级,悬在高高的竹竿上,立在雒阳城门,晓示群民。

吕后感到不解恨,她属令狱吏们把彭越的尸体大卸八块,醢为肉酱,煮成肉汤,封装几个坛子,分送给各路诸侯,同时把彭越家中所有老小一律处以极刑。

刘邦不失时机地把梁地一分为二,东北为梁国,让五儿子刘恢为王,西南为淮西国,让六儿子刘友为王。

天地幽暗,淫雨霏霏,似乎为韩、彭两位功臣呼喊冤屈;雷鸣闪电,风云变色,似乎为吕后的残忍愤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