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人彘”的悲哀
作者:韬文略武      更新:2019-08-01 16:44      字数:3930

到赵国宣刘如意进京的朝廷使者回来的挺快,连续三次都没有把他宣回,这使脾气刚烈的吕后很恼火。

“谁狗胆包天,敢不听朝廷的宣调。”吕后忍不住朝使者发怒。

三个朝廷使者一齐回答:“我们到赵国宣旨,赵相周昌每次都说,太后不宣别的诸侯王进京,单单宣赵王如意,这明明想加害赵王,本相受先帝之托保护赵王,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往火坑里跳,所以我们每次都落空而归。”

“又是周昌。”吕后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三个使者耷拉着头,走出椒房殿。

吕后对周昌在刘邦废黜刘盈太子位时极力谏阻的情况记忆犹新,回忆起当时充满感激下跪的一幕仍然脸红。她深深地知道周昌性情梗直,宁折不弯,刘邦之所以叫他到赵国保护如意,看重的不外乎这些,硬要周昌交出赵王如意不现实,也不可能,更何况她也不能像对待别人一样,恩将仇报,将周昌生吞活剥。

吕后托着香腮,细思一大阵子,猛地冒出一个调虎离山的好主意,她给使者暗授秘计,等使者离开她时,她自己“噗哧”一声,偷偷先笑了。

当朝廷使者再次到赵国时,周昌心想又是老一套。谁知使者不宣赵王进京,而是宣他进京。周昌心眼直,暗忖只要太后不宣赵王进京,赵王就没有危险,他在叮咛赵王如意一番后,跟着朝使来到长安。

吕后对周昌还算客气,亲自到宫外迎接,以示不忘前情。等进入椒房殿坐定,吕后满脸怒气,用抱怨的口气说道:“周君,我三番五次派使者宣赵王入京,你一次次挡住了,难道你不知道我十分痛恨赵王母子吗?”

“太后,正因为臣知道你与赵王母子之间的怨恨,所以臣才不敢让赵王深入险地,当初臣反对先帝废黜太子也是这样,先帝以为臣能保太子,此次必能保住赵王,臣不敢忘记先帝重托。”说话一向结巴的周昌,这次对答意外地流利。

“还是老脾气。”吕后拿周昌没辙儿,急又不能急,气又不管用。

“老脾气。”周昌不吃软,也不吃硬。

“周君久镇赵国,劳苦功高,这次就不要再回去了,另有重用。”吕后笑吟吟地看着周昌,仿佛特意照顾他。

周昌深感意外,并不领吕后的情,执拗地说:“臣还是回赵国合适,臣不能负先帝之托。”

“这是朝廷旨意,由不着周君胡来。”吕后不容周昌分辨,起身往外送他。

“太后,你不能……这样做。”周昌真急了,急得一张国字形的脸涨红,跺着脚,深深后悔自己误入吕后的圈套。

失去周昌的保护,如意顿时没了主心骨。当朝廷使者来到邯郸,宣他进京时,年幼的他找不出搪塞的理由,乖乖跟着使者,返回长安。他万万没想到,这里会为他编织一个万劫不复的噩梦。

刘盈十分看不惯母后的做法,他觉得母后这样做,只能给安静的皇宫带来恐怖的氛围。戚夫人与如意过去确实想取代他的太子之位,但事过境迁,他们已沦为弱者,没有必要再罚戚夫人作宫中苦役,过着奴仆不如的时光,这太过分了,太对不起父皇在天之灵。他心中常常抱怨母后,但是他没有勇气向母后当面陈清他的想法,在他的脑子里,装满儒家以孝治天下的思想,以至于他没有采取有效措施干预母后。

这一次听说母后多次宣赵王如意入京,他立即意识到这是母后又一个十分恶毒的阴谋,如意面临着一次生死劫难。他暗下决心:“如意是朕的兄弟,朕不允许任何人谋害他,包括母后在内。”

如意回京的那天,他亲自到霸上迎接,又是问长,又是问短。如意本来怀着恐惧之心还京的,看到皇帝哥哥如此热情,心中顿时释然,看来京中没有孤王想象得那么险恶。

刘盈特意安排如意住进自己的未央宫,一起吃住,朝夕相伴,形影不离。一心想加害如意的吕后看到此情此景,一双射着凶光的眸子在深陷的眼眶里贼溜溜地转,恨不能亲手剐了如意,但碍于皇帝在场,苦无下手的机会。

如意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碰到吕后那双怀着敌意的眼光,身上不由打了几个寒噤,联想到自己回到京城这么长时间,别人对自己的母亲只字不提,自己迟迟不能与母亲见面,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母亲现在又在何处?他越想越感到这里面似乎有不可告人的阴谋,越想越感到这静谧的皇宫深不可测,令人恐惧。他忍着心中的悲痛,强作欢颜,虚与委蛇,这对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

吕后等不及了,时时刻刻盯着皇帝,哪怕皇帝只要离开如意片刻,她便要向如意下毒手。

机会终于来了,那是一个寒冬的早晨,刘盈起得早,要带着马队去上林苑狩猎,望着熟睡未醒的如意,他不忍心叫醒。他轻声对宦官赵谈说:“让如意多睡一会儿吧。”

“诺。”赵谈给刘盈穿上狐皮貂领大衣,绰起弓箭,呼哨一声随从,骑马消失在白茫茫的原野。

在上林苑,刘盈尽情驰骋,野兔在猎狗的追逐下拼命地奔跑。他搭上箭,拉满弦,觑准一只野兔,嗖的一声射去,运气还算不错,箭射中野兔肚子,痛得它就地翻滚几下,哀叫两声,死了。

刘盈射中一只兔,高兴得手舞足蹈,兴奋地说:“赵谈,拾起它,回去让如意品尝一下野味。”

“陛下仁慈。”赵谈瞳眸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芒,在冰天雪地显得那样诱人。

刘盈看一眼赵谈,心里不由一动。他长嘘一声:“唉,赵谈要是一个宫女就好了。”

赵谈哪能猜透皇上想什么,他跟在皇上马屁股后面,左蹿右跳,傻乎乎地追猎野物。

刘盈高兴地说:“朕打了这么多野物,够咱们改善一阵子。”

“可不是吗?”赵谈附和着皇帝。

“那咱回去吧。”

“诺。”

赵谈和随从们把猎狩的野物挂满马背,兴高采烈地返回未央宫。

刘盈跳下马,拍打一下身子,大踏步迈进自己的寝宫,大声喊道:“如意,快起来,看哥给你打了许多猎物。”

如意静静地躺在床榻上,侧翻着身子,没有任何反应。

刘盈有些儿纳闷,暗暗想:“太阳日上三竿,如意这么贪睡,不行,我得喊醒他。”

他轻手轻脚近前,让如意翻过身来,只见如意鼻孔里淌着血迹,不由大吃一惊,连声高喊:“如意,如意,你不要吓哥!”

几个宦官闻声,涌进宫来,看到如意闭着眼,一声不吭,一个个落下眼泪。赵谈上前,轻声对刘盈说:“陛下,如意已经死了。”

“不可能。”刘盈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捶打着床,愤怒地吼道:“早上还好好的,朕一扭头,他会死去?”

“如意死了。”赵谈轻声重复一遍。

“哇。”刘盈抱住如意的尸体,痛哭失声,哭得撕肝裂肺:“兄弟呀,是哥害了你,哥不该去打猎,哥不去打猎,就不会有这一切。”

皇上痛哭不止,整个人像掉进冰窑,眼前发黑,晕厥过去。宦官们手忙脚乱,又是捶胸,又是扎手,好不容易才把皇上抢救过来。

“陛下节哀,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小的们如何向太后交待?”赵谈眼里挂着晶莹的泪珠,凄凉地说。

懦弱善良的刘盈回到现实中来,他吩咐宦官:“如意乃一国之王,要按诸侯的葬礼,厚葬他。”

办毕如意的丧事,刘盈悄悄召来赵谈,命令道:“你给朕暗查一下,看谁鸩毒如意,朕要给他报仇。”

赵谈心领神会,偷偷查访去了。

吕后害了如意后,甭说多高兴,她历来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她把目光集中到戚夫人身上。

像老虎戏弄一只没有抵抗力的羊羔,戏弄完了,才开口吃掉合口的美餐。吕后蔑视地瞧着憔悴的戚夫人,恶狠狠地说:“戚夫人,你不是指望如意吗?老娘实话告诉你,你的宝贝儿子已经到先帝那里报到去了。”

戚夫人闻言,如五雷轰顶,泪如雨下,骂道:“吕娥姁,先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让你母仪天下?”

“哈,哈,哈。”吕后仰天大笑,得意洋洋地说:“事到如今,你还嘴硬?”

“人生不过一死。”戚夫人猛然张开双臂,仰天高喊:“先帝呀,如意,我随你们去了。”说罢,惨笑不已。

“想死,没那么容易。”吕后狠毒地说:“我要让你慢慢地受够活罪。”

“禽兽不如。”这是戚夫人留给美丽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施刑。”吕后指着戚夫人,咬牙切齿地说:“我要让她变成一头彘。”

刽子手动手了,他们残酷地剁断戚夫人手足,药哑喉咙,熏聋耳朵,挖出眼珠,直到吕后满意地称她为“人彘”为止。

苍天悲泣,江河呜咽,似乎为一个可怜女人诉说不平。

刘盈被大谒者张释呼去看“人彘”。“怎么会有‘人彘’呢?”刘盈心中纳闷,暗暗嘀咕,当他被带至厕所,他看到一个活物,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没有手脚,在地上爬来爬去,身上爬满白色的蛆虫,样子十分可怕。他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这是‘人彘’呀。”张释面露得意之色。

刘盈脸色骤变,慌恐地返回宫中,张释紧跟着皇上。

刘盈坐到御床,心有余悸地说:“这个‘人彘’太可怕了。”

“陛下知道她是谁吗?”

“谁?”

“戚夫人。”

“哎哟。”刘盈惨叫一声,栽倒床上。

皇帝的突然昏厥吓坏张释,他手忙脚乱地跑到外边,传来御医,给皇帝揉胸扎脚,皇帝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皇帝苏醒过来,又哭又闹:“好狠心的母后啊,你整治父皇的爱妃为何这样凶残?”疯疯癫癫,语无伦次。

御医劝皇帝服下几副安神药,皇帝倒是睡着了,大约一个时辰,他醒过来,唤张释至榻前,悲凄地说:“你传语太后,这绝不是人能干出来的。”

在椒房殿里,张释一五一十地叙说着刘盈见到“人彘”的前前后后,包括他的捎话。

吕后不后悔迫害戚夫人,而是后悔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儿子,没想到儿子如此懦弱,竟然经不住“人彘”的惊吓,轻声叹口气说:“我真替皇帝担心,他今后如何管治一个国家?”

三天后,戚夫人死了,她死得很惨,知道内情的人谁也不敢多言。

周昌获知赵王母子遇害的消息,躲在自己的府邸闷闷不乐,深愧有负先帝的重托,从此称病不朝。幸好吕后记念前情,不太难为他。公元前192年,周昌郁郁寡欢死去,吕后追封他为“悼”侯。

戚夫人与吕后之间的恩恩怨怨,以戚夫人母子的惨死终算了结。“人彘”的故事在今后汉朝最高统治者脑海里烙下一道再也挥不去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