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章 只因身在矮檐下
作者:韬文略武      更新:2019-08-01 16:45      字数:3036

翌晨,朝会结束,张释之有意留下来,脸色由黑变红,再由红变黑,向新皇帝刘启禀奏:“陛下,臣张释之有一件事,一直藏在心里多年,觉得有必要单独与陛下进行一次面谈。”

刘启虽然刚刚登基,但今非昔比,他九岁被立为太子,中间经历二十三年时间,所见所闻多了,从中积累许多政治经验。他看张释之神色不安,脸色一会儿由黑变红,一会儿又由红变黑,便在心中胡乱猜测:“张释之一向耿介,执法如山,好像有难言之隐,朕姑且听他说什么。”想到这里,他爽快答应:“可以。”

张释之摘下冠冕,跪在地上,诚恳说道:“陛下,臣十年前愚钝无知,冒犯陛下,制造了震惊朝野的司马门事件,让陛下蒙受耻辱,此乃臣之罪也,今特向陛下谢罪。”

既然张释之把以前不愉快的过节提了出来,刘启默默思忖片刻,马上从御座站起来,走下丹墀,搀起张释之,笑着说:“张卿快快请起,当初朕年轻无知,一时冲动,触犯朝廷规矩。幸而张卿公平执法,及时制止,才没有铸成大错。”

“回顾当初情景,臣做得有些过头,望陛下恕罪。”看皇上一脸平和之色,张释之心里反而忐忑不安。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在朝廷规矩面前,任何人不得搞特殊,包括皇室贵胄成员。”刘启走至张释之的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头,成熟地说:“卿当时做得很对,朕非常欣赏卿不阿权贵、勇于犯上、捍卫律令的大无畏精神,大汉朝确需一批像卿这样的官员。”

“只要陛下原谅、宽恕臣,臣才能安心了。”

“卿多虑了,朕感谢、重用卿尚且来不及,怎么会记恨卿呢?”刘启脸上的笑容很自然,让张释之根本看不出他有什么记恨的迹象。

“陛下圣明,愚臣告退。”张释之再次跪下来,磕头谢罪,然后站起来,缓缓向殿外走去。

刘启久久看着张释之的背影,等他走出殿门,敛住笑容,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心里暗暗想:“张释之呀,张释之,当初朕贵为太子,而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宫车令,你竟然大胆拦截朕的车驾,对朕小题大做,百般羞辱,此情此景,历历在目,朕怎会忘记呢?”

“你看朕当上皇帝,心里害怕了,仅凭只言片语,给朕来赔罪,你聪明过头了,朕岂能饶过你?”他背着双手,在宣室殿来回踱步,脑海里不断浮现十年前张释之大闹司马门的情景,心中恨恨不已。

尽管刘启对张释之耿耿于怀,但他并不糊涂,他知道张释之是名臣,也是忠臣:“虽然朕恩怨分明,以直报怨,但念你张释之当初出于公心,朕与梁王也有错,朕即使想惩治你,也有个度,不会让你感到太难堪。”

“慢着,毕竟张释之是赫赫有名的良臣,在群臣中具有很高的声望;毕竟太皇太后是司马门事件的处理者,现今矍铄健旺,而且她老人家对张释之倍加欣赏。处理张释之,会不会引起她的反对和干预,会不会引起其他大臣的恐惧,真是牵一发而动全局,朕脑筋不能不多转几个圈,考虑周全,以免引起不良的连锁反应。”刘启默默想着,尽量考虑得再多一点:“看来马上处理张释之,让朕容易落一个睚眦必报、打击报复的恶名,朕绝不能采用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政治手段。”

“张释之是个聪明人,只要他在朝中感到诸事不顺,他自己会提出来辞职不干。”

“嗨。”刘启猛拍后脑勺一下,慨叹道:“假如当初司马门事件不是朕和梁王,而是别人,朕还会有这么多龌龊的、狭隘的想法吗?朕想继承父皇的遗志,让天下臣民翕然归顺,需要一大批像张释之这样刚正不阿的大臣,难道朕不能原谅他的一次冒犯吗?”

想到这里,刘启觉得现在打压挤兑张释之不合时宜,有百害而无一利,因而他决定暂时不为难张释之,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等刘启返回长乐宫椒房殿,常侍春陀拖着尖细的声音喊道:“皇上驾到。”

薄皇后迈着轻盈的脚步,迎上前来,道一个万福:“贱妾恭迎陛下。”

“皇后免礼。”刘启说着,大步走到茶几旁,坐下来。

宫娥紫燕急忙趋前,倒上一杯茶水,顿时一股清香进入刘启的鼻孔。他端起茶杯,呷一口茶水,然后双目注视皇后,只见薄皇后轻描娥眉,淡妆素抹,斜侧着身子,坐在他的对面。

薄皇后是原轵侯、车骑将军薄昭的孙女,也是太皇太后的孙女,因为这层关系才被封为皇后。然而,太皇太后有心栽花,上苍却无意结果,薄氏与刘启婚后多年,一直没有子嗣,而后宫的嫔妃却不断生儿育女,这说明刘启的身体没有问题。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皇后因为不能生育,刘启从内心并不喜欢她,只是碍于太皇太后的情面和权威而已。

薄皇后知道皇上不喜欢她,因而平时小心翼翼。她看着皇上的脸色,轻声说:“太皇太后派人来传话,说让咱过去一趟。”

“哦。”刘启站起来,一摆手说:“那咱走吧。”

薄皇后紧随其后,迈着轻盈的脚步,来到太皇太后的寝宫,正好太后窦漪房也在。

“太皇太后安康,皇孙向你请安。”刘启走上前,向太皇太后深深一躬。

太皇太后薄氏自从文帝驾崩后,哭子甚痛,身子骨每况愈下,只见她的面色越来越憔悴,眼窝向里深陷许多。看皇上向她请安,她扭过头,吩咐宫娥杜鹃:“快给皇上、皇后看座。”

杜鹃搬过来两个锦墩,皇上、皇后依次而坐。太皇太后笑着说:“哀家本来深居宫中,颐养天年,不问朝政,偶尔听说张释之就司马门事件,向皇上认错,哀家心生感慨,不由把皇上唤来,想了解一下情况。”

刘启面带微笑说:“太皇太后消息灵通,皇孙没想到这样一件小事会引起你的牵肠挂怀。”

“皇儿少绕圈子,直言无隐。”窦漪房板下脸,冷冷地说。

看太皇太后、太后如此关注此事,刘启急忙辩解说:“这件事情不怨朕,主要是张释之多虑了。他看朕当了皇帝,害怕朕挟嫌报复他,心生忧惧,主动找到朕,向朕谢罪。”

“那皇孙如何待之?”

“朕深感意外,当场对张释之进行表扬,表扬他当初刚正不阿、公平正义,给朕上了一堂意义非凡的政治课,既是大汉朝的名臣,也是大汉朝的忠臣。”

听了皇上的话,太皇太后一张憔悴的脸突然露出兴奋的光泽,频频颔首:“皇上的权术日臻成熟,连哀家都无可挑剔,只是这些话是皇上的心里话吗?”

刘启脸色一红,诚实地说:“皇孙心里难免存有芥蒂,说这些话也是言不由衷,为势所迫。”

“要想做一个明君,就要像你的父皇一样,心胸像海洋一样博大,像山谷一样谦虚,袁盎、张释之、周亚夫多次给你的父皇弄难看,你的父皇不仅没有给他们小鞋穿,反而根据他们的才能,把他们提拔到重要岗位,让他们一展胸襟,效忠皇室。”窦太后怕太皇太后责怪皇上,抢先数说自己的儿子。

刘启低下头,羞愧地说:“在虚心纳谏方面,在宽以待人方面,皇儿与父皇尚有差距,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皇上能敞开心扉,实话实说,让哀家感到很欣慰。”听了皇上与窦太后之间的对话,太皇太后薄氏深陷的眼窝射出两道慈祥而又柔和的目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正像皇上说的那样,张释之是大汉朝的名臣和忠臣,影响深远,仅仅因为司马门事件处理他,哀家以为很不恰当。”

“太皇太后垂训的是。”窦太后忙不迭恭维太皇太后薄氏。

“太皇太后垂训的是。”刘启迎着太皇太后薄氏的目光,欣然接受她的训示:“皇孙当深思慎行,让忠臣安度晚年。”

“这样想就对了。”太皇太后点了点头,随后长叹一声:“哀家老了,预料不到那么多了,但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请,哀家都是一片善意。”

“太皇太后。”窦太后喉头干结,眼圈红润:“你老一生操碎了心,臣妾与皇上都感念不已。”

“太皇太后尽管放心,皇孙照办就是。”刘启与薄皇后深深为太皇太后的思虑缜密所感染,心里说不出有多激动,任凭眼中的泪水哗哗哗地往下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