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丞相得的是心病
作者:韬文略武      更新:2019-08-01 16:45      字数:3383

申屠嘉退朝之后,一脸阴沉,懊恼得不可名状,大臣与他说话,他也不答话,坐上自己的马车,径直返回相府。

回到相府,一个人独自把自己关在屋里,背着手,绕着房间乱转,暗暗生闷气:“皇上今天这是怎么了?明明晁错打通太上皇庙外墙,对太上皇构成大不敬之罪,皇上却轻描淡写,居然声称自己事先知道,说是自己主使的,把责任主动揽到自己的身上,让老朽始料不及。”

“想当初,老夫曾跟着高祖驰骋疆场,出生入死,何等英雄!后来辅佐文帝,文帝从谏如流,豁达大度,仁贤爱民,大汉朝蒸蒸日上,欣欣向荣。没想到半路出了个晁错,蛊惑皇上,擅生是非,今天改这个,明天改那个,把朝廷折腾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然而,皇上却忠奸不明,是非不分,恨不能把晁错捧上天,晁错放屁都是香的,明明是错误的东西,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也要呵护,也要包庇,让满朝大臣如何接受?”

“看今天这个情景,皇上好像事先获得信息,不然的话,能有那么从容?能有那么淡定?简直邪门。”

“倘若知道皇上就这么个大事化小、不了了之的态度,老夫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斩后奏,形成既成事实,皇上即使想袒护晁错,也袒护不成,倒省却许多麻烦。说一千,道一万,一切都晚了。”

申屠嘉一个人呆在屋里,越想越气愤,越想越悔恨,看什么都不顺眼,看什么都暗淡失色。正当他无计可施的时候,丞相掾与几个府吏走进来,丞相掾看他一脸愠色,不由惊奇地问:“看丞相颜色,似乎有不平之事?这是何故?”

“本相自辅佐文帝以来,虽说谈不上言听计从,可也是备受尊重。不料当朝出了一个晁错,利用自己给皇上当老师的特殊身份,欺上瞒下,搅乱朝纲。”申屠嘉一说起晁错,眼前顿时浮现一个峭、直、刻、深的人来,心中说不出多么厌恶、痛恨这个人。

听了申屠嘉的话,丞相掾心中明白三分,但他不死心,试探着问:“是不是小人缮写的奏疏碰壁了?”

申屠嘉一拍案牍,激愤地说:“何止碰壁!简直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皇上那里没通过?”

“皇上说事先晁错给他请示过这件事,是他让晁错干的,你说这气人不气人?”

“这岂不是皇上袒护晁错吗?看来晁错即使犯错,皇上也会替他包揽。”面对残酷事实,丞相掾脑子转了几个圈,冷静地分析道:“看来晁错与皇上师生情谊深厚,不是几份弹劾奏章所能扳倒的。”

申屠嘉跺几下脚,恨恨地说:“都怨本相优柔寡断,没能及时行使丞相可以先斩后奏的权力,致使奸臣乘隙而入,前有邓通,有文帝庇护他,后有晁错,有当今皇上庇护他,一切悔之晚矣。”说罢,额头上、脖颈下的青筋突突直跳,白头发、白胡须、白眉毛气得根根直竖。

“丞相肚里能撑船,何必为区区一个晁错生气呢?”丞相掾看申屠嘉一副盛怒的样子,暗暗替他担心。

“是呀,年龄不饶人,丞相毕竟老了,不宜大动肝火。”府吏们纷纷好心劝申屠嘉。

无奈申屠嘉气大伤身,只觉得喉咙里像有一团火燃烧似的,不由咳嗽两声,站起来,吐出一口痰,而这口痰竟然色如桃花。

府吏们见状,一个个大惊失色,围拢在申屠嘉的周围,关切地问道:“丞相,你怎么了?怎么吐血了?”

申屠嘉睁眼一看吐痰,果然是一口鲜血,脑子里一阵眩晕,顿时失去知觉。府吏们赶紧扶住他,高喊道:“快来人呀,丞相昏过去了。”

侍从们闻言,纷纷涌进屋内,七手八脚把申屠嘉抬起来,送到卧室,然后延请医官,给他看病。

医官匆匆来到申屠嘉的床前,坐下来,用右手叩住他的脉搏,觉得他脉象迟滞紊乱,不禁摇了摇头,对丞相掾说:“丞相毕竟年纪高大,受了意外刺激,一时想不开。”

“当紧吗?”丞相掾急切地问。

“这要视情况而定。”医官开了几副活血化瘀、滋阴通气的草药,唉声叹气。

在卧室外,府吏们扎成堆,十分关心申屠嘉的病情,见医官出来,七嘴八舌问道:“丞相究竟得的什么病?”

医官低声说:“丞相这是得的心病呀。”

“丞相能不能熬过这一道关?”

“至于他能不能熬过这一道关?要看他的心情如何?俗话说,心病还得心来医,倘若丞相心情愉悦,应安然无恙,恐怕他很难做到这一点;倘若他心里放不下,净想些不顺心的事,恐怕难逃死亡的厄运。”医官往卧室瞥了一眼,嗓音压得很低。

听了医官介绍病情后,府吏们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丞相一向矍铄健旺,这一回因上疏被皇上驳回,气得吐血,追根溯源在于晁错。”

他们义愤填膺,纷纷谴责晁错:“都是晁错这个所谓的改革派,弄得鸡飞狗跳。”

时间继续平淡地向前过着,府吏们仍然在议论晁错的不是,仍然在关心申屠嘉的身体状况,但申屠嘉由于不能铲除晁错,心病得不到根本医治,加上年龄大了,体质下降,病情哪会有好转的迹象。他每天都在咳嗽,都在吐血,医官眼睁睁看着他的病情加重,一筹莫展,缺乏妙手回春之术,最后他熬得只剩下皮包骨头。

申屠嘉是大汉帝国官员以身作则的楷模,刚刚病倒时,派丞相掾向皇上告了病假。皇上知道他因为晁错打通太上皇庙这件事没得到处理而怄气,心说丞相肚里能撑船,过一段时日,他的心态便会恢复正常,他的病情便会痊愈,便会照样入朝议事。没想到从相府传来他的病情渐趋恶化的消息,皇上心中开始有些愧疚,觉得上一次的处理的确有伤他的面子,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皇上站在宫中的阳台上,凭栏极目远眺,思忖着申屠嘉和晁错之间如何折中与平衡的问题:“客观评价的话,老丞相所奏晁错对太上皇大不敬一事是有些狭隘偏激,但他也不是空穴来风,凭空杜撰,无中生有,之所以没有处理晁错,不仅仅有晁错是朕的老师,师生之间感情深厚,自己不忍下手这个原因,还有晁错有些治国理念比较先进,能给大汉朝的巩固和发展带来无限生机这样更深层次的原因。两个人都是好人,都是忠臣,一个不能少,谁都不能伤害。”

皇上想了许多,想了许久,扭过身子,郑重其事吩咐常侍春陀:“春陀,让人通知陶青和张欧,让他们现在往丞相府赶,陪同朕,一块探望申丞相。”

“诺。”春陀低下头,脆声答道,一溜烟跑去安排。

大约半个时辰,丞相府前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热闹起来。当春陀“皇上驾到”的尖细声音在相府上空飘荡时,根本没有思想准备的相府官员、侍从、家人以及打杂的全都慌乱地跪在甬道的两侧,嘴里诚惶诚恐地喊道:“恭迎皇上。”

在陶青、张欧、周仁的陪同下,皇上一脸凝重的神色,缓缓走进相府,来到申屠嘉的病榻前。

申屠嘉看皇上来看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床上挣扎着,就要撑起来,行叩拜大礼,但由于身体极度虚弱,他还是失败了。他不甘心自己的失败,急忙呼唤身边的侍从:“快快扶老朽起来,老朽要行君臣大礼。”

两个侍从一左一右,把他扶起来,在床上行了君臣大礼。皇上走到床沿,握着他的手,看他一脸病容,眼睛塌陷,骨瘦如柴,整个人都脱了形,不由心里一酸,泪花在眼眶中直打转,强忍着,才没有落下来:“丞相受苦了。”

申屠嘉大口喘着粗气,气管里发出鸡鸣似的声音,用感激的语气断断续续说:“陛下在百忙之中,率领几位重臣……来看望老朽,老朽深感……皇恩厚重,虽死……而无憾矣。”

侍从搬来几个锦墩,皇上与大臣们坐下来。皇上详细询问丞相的病情和生活起居,丞相由于说话困难,就由家人和医官代替回答。

听了病情介绍,皇上指示郎中令周仁:“回去后通知御医,让他们过来,给丞相治病。”

“诺。”周仁忙不迭地答应。

申屠嘉眼中挤出几滴浑浊的泪花,滴落在床被上,气若游丝地说:“谢谢陛下,老朽虽……肝脑涂地,也难以报答……浩荡的皇恩。老朽快不行了,老朽临终前……有句心里话,一吐为快,望陛下宽恕。”

“老丞相你说吧。”

“老朽自任丞相以来,辅政有……六七个年头,奉行……黄老思想,清静无为,四海宾服,诸侯归顺,而晁错新官上任,建功心切,虽然有些学问,但为人……峭、直、刻、深,与大臣与诸侯之间,容易……产生摩擦,结下矛盾,久则易生祸乱,望……陛下明察。”

皇上轻轻点下头,扼腕长叹:“看来老丞相对晁内史成见很深呀,你们两个叫驴,很难拴到一个马槽上。”

申屠嘉看皇上有些误会他的意思,急忙解释:“陛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朽有时……虽狭隘偏私,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不敢徇私废公。”

又说了几句话,皇上与几个大臣宽慰丞相要多保重身体,然后离开相府。通过这次探询,皇上知道,申屠嘉没几天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