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冬行
作者:斛昑      更新:2019-08-01 19:24      字数:3596

叔笙指下柔缓,心思不自觉飘向天方,那日冰天雪地,高高凤塔之上,沐安倚栏而歌,暖风回旋之际,他指落琴起,一曲《春回》送冬去。

然此刻,叔笙却不希望春日明媚,只愿温度骤降,只愿冰雪降临,将那浓郁白雾冻成冰霜,将整座息鸣山埋在雪下,再容不得那树妖肆虐横行。

“叔笙,反弹《春回》!”浓浓白雾中传来沐安略显沙哑低沉的声音。

叔笙一惊一喜,双手循着脑中思绪从尾至头弹起《春回》,旋律出奇安静,琴声渐进,四周温度骤降,天空飘下一片白雪,飘扬扬落在颜禄招剑围上,转瞬没了踪影。

琴声越发低沉安静,然空中白雪却纷纷落下,铺在断壁残垣处,洒在漫漫白雾中,渐渐的那白雾幻化成雪,随着风轻飘飘飞落各处,宛如万千梨花飘扬,而那白雾深处,雪花纷扬之后,露出一抹青青碧水,那水中一只素手伸出随意一捞,碧水幻化成纱,青纱之后,是那素淡如雪如莲的容颜。

琴声低到几乎无声,白雪簌簌,须臾铺了满地,整个院子茫茫一片,遮盖被方才狂乱琴音所伤之景,只余白雪地上那一抹青影。

颜禄招收了剑围,听闻身后单午闷哼声,急忙望去,但见那瘦弱少年灰白衣袍上有几处渗出红血来,而此刻因为太过寒冷,身形单薄的少年蜷在床角瑟瑟发抖。

颜禄招好似今日才仔细看清这少年面目,巴掌大的脸,苍白的肤色,细细眉目,长长睫毛微颤,虽容貌并不出众,此刻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倒让他多了份怜惜心思。

颜禄招轻叹一口气,脱下外衣披在单午身上,意识到自己竟对一个少年产生怜意,猛然一惊,下意识后退几步,待双脚触及一块被薄雪掩埋的残瓦才立定。

叔笙琴曲已至尾声,不过多时便停了指,然白雪纷纷不断,似压抑多时,此番要下个痛快般。

“这琴当真神奇了!”颜禄招不自然收回落在单午身上的视线,赞叹了凤泣一番。

叔笙也诧异不已,虽琴曲出自他手,可这样白雪纷纷的效果却是未曾预料,然思及《春回》乃仙神之曲,反弹有此奇效便也理所当然了。

沐安踏雪而来,道,“据称司乐神斛弦升仙前便乐技了得,谱曲之能更是非凡,那《春回》原是他尚未升仙时所著,只听说反弹曲谱则为《冬行》,此番听来,当真妙极。”

“反弹曲谱原是《冬行》,难怪会大雪纷飞。”叔笙亦叹。

颜禄招对乐器造诣不深,对什么曲谱之类无太大兴致,反而是茫茫雪地上那青衣女子倒让他刮目相看了,唤作寻常女子,遇上缠人白雾,纵然武艺卓绝都要惧怕三分,然这沐安却始终淡笑依旧,美眸未有半分波动,当白雾袭来,她能冷静用烛火以对,被白雾抓去又能想到以《冬行》相抗,不论胆色才智都超乎寻常女子。

“禄招,你和单午可有大碍?”叔笙回望身后,见禄招外袍披在单午身上,微微诧异片刻,又见单午垂眸闭眼,瑟缩发抖,心下有些歉疚,又问禄招道,“单公子莫不是伤着了?”

还未等颜禄招回答,只听单午压着嗓子低声道,“我没事……咳……”

单午压抑着咳嗽,憋了片刻才又道,“白雾虽被驱散,但此处动静极大,怕是要把那妖物招来,我们还是尽快想个对策……咳……”

颜禄招听着单午压抑咳嗽有些心烦意乱,俯身粗鲁地为其拢了拢那件他为其披上的灰蓝色外袍,一抬眼又见单午面色苍白得厉害,唇瓣已然没了血色,颜禄招心下更为烦躁,没好气道,“臭小子,让你不听话,伤成这样活该!”

叔笙起身快步走来,正要探手为单午把把脉,但闻沐安及时道,“我来吧,你们二人警惕着些,要起风了。”

叔笙闻言也不多做坚持,见沐安看了一眼单午,便也朝单午望去,细看之下,这才察觉出来。

原是娇娥易钗而弁,也不知禄招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叔笙思及此,便问道,“单公子名字如何写?”

显然,颜禄招是真不知,虽有些莫名,仍回答道,“应是晌午之午,想来这臭小子是晌午出生吧。”

叔笙哑然,片刻后,还是道,“怕是清歌雅舞之舞吧。”

颜禄招仍旧不明所以,虽走远了几步,仍回过头看向单午那处,听闻单午刻意压低的咳嗽声传来,心下烦躁不减,便也没深思叔笙之言。

叔笙无奈摇头,此事他点到即止,不便多说,遂凝神细察四周来,心思飞速运转,若是那“华胄兰”再来,几人该如何对抗?

沐安撩起单午袖口,但见那细瘦胳膊上被琴曲割破几道,鲜血渗出来,好在口子并不深,待到安全处上些伤药仔细调养便可好,最麻烦的还是被白雾所缠之处,那伤在骨肉里,方才还是青青紫紫一条条印痕,才过这一小会儿,已有青紫蔓延了大半条手臂。

“如何?”颜禄招还是没忍住,又凑上前来询问。

而此时单午已有些神智不清,牙关紧咬,嘴角还流出丝丝嫣红,然纵是如此,仍旧未听到单午痛呼,只偶尔听她低低闷哼一声。

颜禄招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只闻沐安道,“那雾气渗进皮肉了,一寸寸搅碎血肉,若要保命,这条胳膊怕是要废掉了。”

颜禄招心下一急,“可还有别的办法?单午这小子年纪轻轻的……”

“果真起风了!”叔笙打断颜禄招的话。

“沐姑娘,让单午进地道吧!”颜禄招说着便要移床。

“来不及了!”沐安站起身,望着巷子处悠悠说道。

颜禄招回身一望,只见那巷口涌进来许多木偶,有些木偶披上人皮,面色惨白如同死尸,而未曾披上人皮的木偶则更为诡异,面上滑溜溜一块平木,无眼无嘴直直机械往前冲。

整齐脚步声由远及近,显然还有大批木偶朝此处赶来,透过残破矮墙,依稀可见四周均被木偶包围,四人俨然已成瓮中之鳖。

叔笙早已端坐桌前,凤泣静静摆在指下,琴面上,如烟似雾般的琴弦上下跳动,似是惶恐不安,又似跃跃欲试。

木偶在包围四人后不再向前,只闻空中飘来一个妖媚女声,“我就说,你们二人迟早是我绿啸的。”

话落后,但见巷子尽头走了一人,一身淡绿罗裙翩翩飞舞,身段曼妙,青丝素绾,眉目温婉,好一个秀丽端庄的女子,可惜她嘴角那一抹邪佞笑意,生生坏了良家女子形象,显得邪气无比。

绿啸视线落到颜禄招与单午处,显然很是欣喜,不由道,“这两个皮子也不错!”

颜禄招闻言蹙眉,横跨一步挡在单午身前。

只闻那绿啸笑着道,“把他们抓起来,莫要弄坏了皮。”

木偶得令,四面八方穿过缝隙爬上矮墙,尚算有序得朝四人围来。

叔笙冷哼一声,指尖触及琴弦,一声清越之音破空而出,白雪轻轻飘落,木偶步伐不减,琴声渐进,低沉如闷雷,《冬行》又起,风雪大作,冷风呼啸中,冰霜爬上木偶,迟缓了脚步。

琴声再进,风雪不止,温度一降再降,颜禄招早已抱住单午,内劲循着二人相交的手掌源源不断注入单午体内,木偶定在小院内,离四人只余五尺距离。

琴曲终了,所有木偶赫然成冰,那绿啸所站之处亦然,然不待四人松气,又闻那妖媚女声闷闷响起,“倒小看了你们!”

话落,就见包裹住绿啸的冰层筱然从中裂开,一双素手从中钻出,轻轻往旁一掰,冰层碎裂在地,绿啸赤脚裸身,袅袅婷婷踏雪而行,玉臂轻抬,取下发间木簪,长长青丝垂落,铺满后背胸前,无限春光若影若现,更显旖旎香艳。

绿啸手握木簪轻轻一挥,木簪子恢复细枝模样,然此时不见它分叉疯长,可当那细枝直直指向四人方向,单午身下木床晃动,叔笙坐下木凳及身前木桌亦躁动不安。

绿啸冷哼一声,霎时木床分崩离析,好在颜禄招眼疾手快,早早抱单午急急起身退后,叔笙坐下木凳及身前木桌解体前一刻叔笙也已抱琴而起,堪堪退至颜禄招身侧。

绿啸玉臂再挥,细枝在风中颤动,方才分崩离析的木床木凳木桌在原地快速汇聚,短短几息之后,新增五个人形木偶朝几人聚来。

颜禄招见此心下一惊,连忙将几欲昏迷的单午交给沐安,同叔笙一前一后警惕这那些歪歪斜斜扑过来的木偶。

那五个木偶不愧同出一源,虽动作笨拙但配合极为默契,一招一式看似机械,却又攻击有度,它们是毫无生命的木偶,不知痛不知死,每一攻击便如人性命相拼。

叔笙和颜禄招自然不是泛泛之辈,对付这样几个木偶尚算游刃有余,然较为难缠的是,这几个木偶显然受那绿啸控制,每每二人击穿或击碎一个人偶,站在远处的绿啸只扯扯嘴角挥挥手中细枝,碎屑又重聚一处形成木偶,所以明明只有五个木偶,实则却有成千上万个。

沐安见单午痛苦不堪,索性一个手刀将其敲晕,袖口一甩,红船触地变大,沐安将单午抱入船舱内,放下灰白帆布,在其肩臂各处点了点,护住其心脉后,这才在红船内翻翻找找。

沐安去西南时,玉虺族绛蓝一脉族长曾赠给她许多奇奇怪怪的毒物,她虽用不上,但盛情难却,只得收下。

沐安终在船舱米袋之后找到那个艳蓝碎红花包袱,包袱内有好几个瓷瓶,沐安从中挑出一个,撩起单午宽大的衣袖,望着那只黑紫细瘦手臂沉吟片刻,终是打开瓶塞,将那药粉倒上去。

毒与药本出同源,毒能医人,药亦能杀人,沐安并不精通毒医之理,这药粉撒下去,全看造化。

沐安收了瓷瓶,正待要系好包袱,忽而瞧见瓷瓶正中那较大的白瓷瓶,想起这瓶子倒不是那族长所赠,而是缨柳亲自给的。

沐安揭开木塞看了一眼,不禁莞尔一笑,这缨柳,倒是思虑周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