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换皮
作者:斛昑      更新:2019-08-01 19:24      字数:4017

滴答……滴答……

清脆水滴声一声声由远及近传入耳内,管云霄从混沌中逐渐清醒,眼前一片漆黑,也正因如此,听觉和嗅觉变得异常灵敏,耳边传来急促恐惧的呼吸声,再远一点有人走动着,利刃割破皮肤,刀剑顺畅而灵活地在皮肤上划动。

空气中血腥和槐花香相互交缠,融合成浓郁腥甜味无孔不入。

管云霄一个激灵,猛然睁开眼,一个被藤条和树叶捆缚的“粽子”映入眼帘,顺目望去,空中高高低低挂了许多,一眼竟望不到边际。

管云霄试探性动了动手脚,恍悟自己也是其中一个“粽子”。

正在此时,一个清脆动听的女声传入耳内,她似乎心情很好,语中带笑道,“哦?又多了一个看官啊。”

管云霄循声望去,一束阳光透过缝隙恰好照在地面石台上,石台映出槐树叶的影子,斑驳光影下,那清瘦绿衣女子正俯身在干什么,而她脚下,大片血污缓缓扩散,一点点渗进泥土又被新的血污覆盖,阳光下,那血污红得刺目惊心。

绿衣女子绕到另一边,管云霄甚至能看到她浓密细长睫毛投射在脸上的阴影。

这张脸管云霄怎会忘记,绿啸!

若是愤恨能化作利器,那她那张脸早已被管云霄的眼神凌迟千万次。

绿啸温婉秀丽的面容沾上几点血痕,那身样式繁复的绿裙上亦喷洒上大片大片血污,像是一片原野中开出大朵大朵血红野牡丹一般。

只见她直起腰身,双手从石台上拿起一物往前一甩,一张完整人皮抖落开来,而石台上俨然一具纤细尸体,血肉模糊,早已看不出性别年龄。

管云霄只觉胃液直往上翻涌,极力压制呕吐欲望,内心激愤到极点,他情绪激动,尝试气运全身冲破藤蔓束缚,哪知越用力藤蔓反而捆缚越紧,欲破口大骂又发现全然听不到自己声音。

管云霄又急又气,绿啸清脆的笑声钻入耳内,如同毒液般顺着血管传遍全身,管云霄只觉全身血液沸腾起来,怒意不受控制要破身而出。

管云霄越是愤怒,绿啸越发气定神闲,她招招手,不知从何处走出来两个裸身男子抬着一个洒满槐花的澡桶,绿啸小心翼翼将人皮放置澡桶中,自顾自说道,“红鸢姐姐说,剥皮前最好先吸干精气放过血,如此人皮剥得容易又干净……”

绿啸在澡桶中清洗干净手,直起腰身,目视黑暗处,那暗处有两点绿光闪烁,绿啸又招招手,那绿光幽幽朝光处飘来。

管云霄转动眼珠,斜眼朝绿光瞄去,只见明暗相交的边缘露出一只毛色黝黑透亮的爪子来,不过一会儿,它从暗处走出,露出全貌来,似狼似虎又不似狼不似虎,只见它身形健硕,四肢较人腿更为粗壮,全身毛色漆黑如墨,眉心一撮红毛鲜艳靓丽,孤零零一个犄角立于头顶,除却没有五条尾巴,倒极像古书中所描画的狰。

它优雅朝绿啸走去,两眼绿光幽幽紧盯石台上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绿啸一挥手,只见黑影一闪,它赫然跃上石台,獠牙初露,疯狂撕咬,石台上森森白骨若影若现。

管云霄闭上眼,掩盖内心汹涌情绪,回忆如潮,那畜生撕咬骨肉之声像是穿越了十八年混合着绿啸肆意清脆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一刀刀凌迟管云霄的心。

管云霄虽未睁眼,却好像见到澡桶内层层槐花下浮出水面的人皮自行立起,白皙细腻如凝脂白玉,发丝轻垂若春柳扶风,只是那眼眶空洞,黑漆漆如同沉沉暗夜,森森然盯着管云霄看,看着看着,那眼眶凭空流下血泪,嘴角却勾起笑意。

管云霄吓得猛然睁眼,却见绿啸光着身子站在澡桶旁,一边将身上伤痕累累的人皮褪下,一边哀怨说道,“红鸢姐姐出这么个馊主意,好好一张皮就这么蹭破了。”

绿啸话音未落,还未让人看清其本来面目,澡桶内的水带着槐花飞溅而起,将绿啸团团围住,花影交错间,那人皮已经覆在绿啸身上,而那槐花便化作素白霓裳裹住绿啸曼妙玲珑身姿。

澡桶内一圈圈荡开的水纹朦胧了绿啸雅致清丽模样,直至水面寂静无波,绿啸探着身看向澡桶,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好似痴傻了般,待过了片刻,绿啸这才摸了一把脸满意笑笑,对那畜生道,“崎狰兽,你到别处吃去,莫弄脏了我的新衣裳。”

那崎狰兽通人言,绿啸说罢,它便拖着石台上残破的尸体回归暗处,只闻暗处野兽呼吸声此起彼伏,片刻那暗处便多了数个绿幽幽的光点,显然不止一头崎狰兽,一切残忍都隐藏在黑暗之中,只有那闪烁绿光和咀嚼嘶哑声还在提醒半挂空中的“粽子”们方才残忍的一幕。

绿啸赤脚踏上满是鲜血的石台,脚尖轻点,霓裳飘飞,花影交错,槐花香愈加浓郁,血腥味被深深隐藏。

管云霄忽而觉得内心异常平静,红色石台上舞动的白色身影和鼻尖处传来的馥郁芳香让他昏昏入睡,这一刻好似抛却所有前尘往事,心中无恨无怒,无怨无嗔。

五官感知越发迟缓,然灵魂却躁动不安,似是听到召唤急着要挣脱躯壳束缚。

绿啸忘情舞动,两声清脆巴掌声惊醒所有沉溺其中的“粽子”,管云霄清晰稍许,只听一个男声带着笑意道,“姑娘跳得真是赏心悦目啊……”

管云霄异常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循声望去,那处黑漆漆除了幽幽绿点看不到人影,只依稀可见一点白从暗处走来,那人停顿间隙,管云霄能听到崎狰兽怒嚎之声。

紧接着便是一阵拳脚声响起,只闻那男子话锋一转,又道,“可惜我实在欣赏不来。”

话落,管云霄只觉暗流涌动,野兽嘶鸣声和刀剑破风声交替传来,可知暗处战况激烈。

少顷,四周静下来,只闻一阵略显粗重的喘息声,待呼吸平稳,暗处脚步声沉沉响起,物体拖行声在后,管云霄忧心望着那微弱之白缓缓移动过来,心内已是冰凉一片。

并非他对那暗处男子不自信,而是他深知那些崎狰兽的厉害,被俘那日小巷中那些不见身影的黑影便是这些崎狰兽,他管云霄自问武艺修为不凡,两三头崎狰兽也能对付,可方才那暗处绿光幽幽,显然不下十头。

那一点白在明暗交接处停下,那两点绿光亦然,管云霄努力撑了撑即将耷拉的眼皮,忽见一个庞大黑影闪现,直直朝绿啸摔去,绿啸灵巧避开,那黑影便重重摔在石台上,生生将石台摔出裂缝来。

管云霄迟缓地眨眨眼,那石台处赫然是方才那头独角的崎狰兽。

移目向旁望去,朦胧中,那白影闲庭信步,语气从容,似说着天气一般道,“绿啸姑娘这宠物不经打。”

管云霄越发困倦,只觉那白衣人周身笼罩一层柔柔日光,遮盖眉眼身形,朦胧中,管云霄恍惚回到二十年前。

那时他才及弱冠,少年豪情意气风发,满眼锄奸惩恶,满心扶弱扬善,一个不经意间,江心洲上那抹青影停驻于心,此后他追随着她,由东往西,大江南北他与她并肩而行,一路行侠仗义也罢,劫贫济富也罢,她默默无闻,他名声大噪。

他引她为挚友良师,他当她为红颜知己,他只望此生与她相伴,退隐江湖也罢,腥风血雨也罢,只要能同她一处,便已知足。

直至两年后那个深秋,她同最后一片枫叶落入尘埃,那妖物当着他的面放干她的血剥了她的皮,他恨自己无能。

然不过眨眼间,那妖物变作沐流模样,笑意盈盈朝他走来,他明知不是她,仍旧觉得意乱情迷。

那时便是那个白衣男子救了他,当那白衣男子用法器镇住变作沐流模样的妖物时,他甚至有些恨他,当白衣男子揭下那层皮将那妖物封印进法器内,他才算清醒过来,他的沐流消失不见了。

管云霄被打斗声吵醒,再睁眼时,只见绿啸脸色难看,双臂一挥,顿时妖风大作,残叶断枝悉数带着气劲朝那男子飞去,而那男子白衣飘飞,长剑横指,残叶断枝尽碎,空中粉尘飘落,在日光下格外清晰。

狂风乍起,绿啸眼眸泛绿,素裙飘扬,四面八方冒出的粗壮藤蔓如蛇般蜿蜒游行,白衣人自由穿梭在藤蔓间,身形诡异灵活,再密集的藤网都未曾将他困住。

管云霄越发困倦不堪,依稀可见白衣人从容不迫,抬手将剑重重插在地上,剑上泛出汹涌气流四散开来,生生将不断涌去的藤蔓斩碎。

绿啸退至暗处,恨恨到,“你是什么人?”

那白衣人嗤笑一声,道,“我要是你,就不问这些废话!”说话间,那男子手心凭空生出一团火,火球飞速旋转,好似下一刻便要燃尽这洞穴一般。

绿啸在暗处让人看不到表情,然她语气却轻快了些,甚至透着些得意,她道,“这树洞内每一条根须都绑着数条性命,我就不信你会将这些人一并烧了。”

白衣男子听罢大笑,空着的手抬起剑恰好指在管云霄方向,“这些人的性命与我何干?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我是来救人的吧?”

绿啸冷哼一声,道,“不然呢?”

白衣男子将剑插在地上,一手捞起空中飞落的花瓣,低头将那花瓣送至火球上炙烤,不一会那花瓣失了水分化作青烟消失无踪,他垂眸冷声道,“你,不过是我用来练手的玩具罢了……”

男子抬眼不屑朝暗处看一眼,继续道,“若不是我答应她要小心些,哪容你这么多废话!”

说罢,只见火光一闪,一个瞬间那火球离掌直指暗处绿啸而去,绿啸闪身到光处,手中凭空多处一根藤蔓握在手中,那藤蔓如灵蛇长鞭,将火球团团围住,澡桶内流水哗哗,被无形之力带起转瞬浇熄火球。

而绿啸另一手悄然施法,那男子身后窜出树根藤条交织,一张网从四面八方将白衣男子围住,藤条愈收愈紧,只露出一点剑尖来,然那剑尖却发生变化,似是汇聚顶上日光,光亮顺着剑尖不停汇聚,藤条收紧至人形大小,盈溢的日光从缝隙露出,如同被织网套住的夜明珠。

四周忽而陷入沉寂,片刻后,却见那丝丝日光越来越亮,明晃晃让人睁不开眼,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像紧绷许久的绳索突然炸裂,那光亮处一节节着火的断枝朝四面八方飞散开去,绿啸似烫着般皱眉快速抽回手,愤愤然瞪着光亮处白衣男子持剑立于空中如天神般俯视脚下芸芸众生。

管云霄再支撑不住,意识愈发涣散,那些捆绑他的藤蔓吸食着他的精气,让他分不清现实还是幻觉,他模糊看到光影处白衣男子腾空而立,聚气御剑重重刺在被血染红的石台上,石台瞬间分崩离析,剑气带着碎石四散开去。

绿啸面色一痛,飞身一半重重坠地,她勉强支起半身,盘腿做好,双手结印,闭目之际,管云霄只觉藤蔓捆缚又紧了一分。

那男子拔剑而起,地底喷出白色琼浆,绿啸凄厉惨叫,手上动作越来越快,管云霄只觉藤蔓越缚越紧,像要榨干他身体最后一丝力气,但此刻他已察觉不出痛苦,那藤蔓紧到急支忽而放松,管云霄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