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错恨
作者:斛昑      更新:2019-08-01 19:24      字数:3184

“衍刑!”沐安才转头,就见衍刑缓缓闭眼,眼中的眷恋还未收尽,整个人便直直朝后倒去。

沐安闪身堪堪接住衍刑,半空之中,束缚承意灵体的幽蓝烟雾霎时消失无踪,承意重获自由,随即朝瘫在地上的红鸢肉身钻去。

好在沐安身后的初怀炽时时关注着那边的动静,见承意欲再入红鸢肉身,手心熊熊火光化箭,飞速射入承意心口,灵体本就虚无,按理初怀炽这一箭根本无法伤及承意,然那燃烧的箭以一副势不可挡的姿态将承意的灵体牢牢钉在洞壁上。

承意凄厉尖声惨叫,挣扎着欲冲破心口燃烧之箭,红鸢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半坐于地,轻叹一声接着道,“不要挣扎了,承意,区区灵体,逃不开上仙之法的。”

“住口!”承意怒道,美眸中的愤怒似要喷出火来。

红鸢神色复杂看她一眼,不顾她浓烈的恨意,自顾自道,“你我罪孽深重,到了还的时候了。”

“我无罪!是你们欠我的!”承意尖声大喊。

红鸢站起身,一步步朝承意走去,苦笑着道,“你我二人纠缠数千年,还谈何谁欠谁,早就不分了,你的罪就是我的罪啊。”

“不,是你们欠我的……他,他杀你是为救你,他到死都要护你,是我天真了,我真的以为他只想送你的精魂回凌浮而已,不想他早就想好退路,欲同你一同借助息鸣山这颗老槐树修行。他将我至于何地?他真以为我无私到愿将他拱手让人还要送你二人双宿双栖吗?红鸢,我恨你!”

“呵……”红鸢轻笑一声,面上却是一片凄苦。

只听承意又道,“可我更恨承舜,其实我禁锢他时并未下死手,五百年前他就有能力自行逃脱了,但他从来安安分分,你可知为何?”

不待红鸢回答,承意接着道,“我知道为何,他不舍啊,不舍离你而去,甚至于五百年前那道雷电劈来之时,他还要为你挡上一挡,哈哈……何其情深……哈哈哈哈……何其可笑啊!”

“够了。”红鸢打断承意,抬头看着承意认真道,“你可曾想过他带我上雾缈山是为何?为何你资质平平却能比天资优渥的承舜哥哥更先突破修行之障?他欲来息鸣山借老槐树修行是为何?五百年前他挡下的雷电你当真以为他是为了我?”

承意忽而安静下来,不可置信地盯着红鸢,但见红鸢苦笑一下,答道,“他以心血修为喂养我,只为转化我妖力助你突破修行之障,若你不能得道,他便不愿成仙;他怜我是真,却是因为愧疚,他救我不假,但那是因为补偿。他不惜坠入妖道欲借助息鸣山老槐树重新修行,不过是怕轮回转世忘了你,他甘愿被你禁锢精魂不逃脱亦是怕一个差池他便再也找不到你。那道雷电,不是为我而挡,是为了你承意……”

“你骗我!”承意显然不愿承认红鸢所说,摇着头剧烈挣扎,然初怀炽用火化作的箭却丝毫不曾动摇。

红鸢继续道,“就连方才,上仙将承舜哥哥的精魂从崎狰兽体内抽出,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承意’二字,在知晓是我后,他虽掩饰得极好,但我仍能看清他眼中一闪即逝的失落。”

“你骗我……”承意泣不成声。

红鸢抬手握住那根火光化成的箭,缓缓一抽,承意的灵体垂落在地,红鸢俯身扶起承意,含泪笑着道,“承意,该放下了。”

承意喃喃说着“你骗我……你骗我……”眼角凝聚的泪珠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白色瓷瓶接住。

沐安小心翼翼将叔笙放平,直起身收回瓷瓶,沐安只觉掌中的小瓷瓶极为沉重,沉重得好似承载了承意一生的悔恨。

红鸢扶着承意,挥挥手,只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头顶花叶枝杈竞相分散,漏下更多月光来。

沐安循声回望四周,但见树洞洞壁虬枝扩散后退,渐渐分散成数棵槐树,而沐安与初怀炽的正前方,槐树自动分散成两行,空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无数流萤闪着盈盈流光有序飞舞,一只只栖息大道两旁的树枝上,好似来时路。

沐安看向红鸢,那红鸢满脸歉意朝她鞠躬,并道,“上仙,之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方才我已释放那些百姓,他们就在往东离此约两三里的槐树下,但因之前被绿啸吸食过一些精气,想来需明日一早才会清醒……我,自知罪孽深重,方才答应衍刑上仙的事也决不反悔,我红鸢向上仙保证,此后,息鸣山上,再无槐妖!”

沐安一甩衣袖,红船应声而出,触地变大,“将他二人抱入船舱吧。”

初怀炽闻言,暗暗调息,调动内劲,自动忽略沐安所说的“抱”字,一手提着颜禄招,一手提着单午,随地放下颜禄招,随即探手掀开灰白帆布,将单午“摆”了进去。

初怀炽“摆”完单午,看着拥挤的船舱,不由得皱了皱眉,这红船,似乎比去天方国时小了些许。

沐安横抱“衍刑”一跃登上红船,见颜禄招还在船舱外,便道,“怀炽,将颜公子也抱进去。”

初怀炽下意识摇摇头,不再深究红船大小问题,低头退出船舱,又随手将颜禄招也“摆”了进去。

初怀炽退出船舱,就见沐安俯身为“衍刑”理了理鬓角略显凌乱的发丝,月光放肆的打在那两人身上,沐安柔和的影子没入衍刑亦或说是叔笙那一身如夜色的黑衣上,好似两人骨血相融,血脉不分一般。

初怀炽看着沐安显露出的似水柔情,只觉胸中盘旋着一团闷气,卡在心口上下不得,余光恰见那红鸢扶着喃喃自语的承意往树洞中心去,而方才他凝火而成的那根箭正被红鸢紧紧握着,在夜风吹拂下,那摇曳的火苗似要脱离而去。

“丫头,走吧。”初怀炽压抑心中那股闷气,用尽量正常的语气同沐安说话,此刻他是万万叫不出“师叔”二字的。

沐安点点头,起身立于船头,青纱张扬,化作一汪碧水绕红船而流,沐安双脚微动,船身小幅颤抖片刻便腾空而起。

沐安正待离去,忽而转身,看向正处树洞中心红鸢的眼神显得有些慈悲,她淡淡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涸辙之枯尚且要死中逃生,你修行不易,怎堪命染黄沙,骨埋尘土?”

红鸢笑了笑,此刻她眼中已无凄苦,只余一片宁静,她道,“这千百年,已算红鸢偷来的光阴,承舜哥哥既已不在,我也不愿继续忝颜偷生了,方才我让承意放下,真真说起来,该放下的人其实是我。”

沐安心中惋惜,倘若那承舜当真从未爱过红鸢,那在这三人的故事中,最无辜者,便是她了。

原本一株无心草木,偏偏被人赋予血肉情感,她为承舜生了一颗心,可最终,还是那个他呀,亲手挖走了那颗本就系于他身的心。

他曾柔声笑语,勾起的嘴角精致如画,他说的是“红鸢,你真好”。

他曾淡言轻语,平静的面容俊俏如画,他说的是“师妹,我希望你我二人能一并被上仙选上。”

也许,从没人看到在承意柔柔答了一声“好”字后,那个秀美如仙的男子眼中澎湃的深情。

“唉……你的命途本不由我,罢了,你随心吧。”

“多谢上仙!”

沐安不再多言,驾着红船沿着那条大道行进,行至不远处,但闻槐香馥郁扑鼻,夹杂一缕淡淡柴火味,沐安顿了顿身形,终究未曾转身。

初怀炽却是忍不住了,站在船尾一扭身,但见月光下,那红衣女子盘腿而坐,美眸紧闭,手心交叠间,便有一股绿光从身上窜出飞向天际。

初怀炽诧异道,“她这是……在……散修为?”

沐安闻言扭头,红鸢身上已有数到绿光窜出,只见迷蒙夜空一道道绿光悠然,灵活流窜片刻,便又从高空遁入地下消失。

初怀炽又道,“她这是……把修为还给息鸣山的意思?”

“唉……”沐安轻叹一声。

说话间,红鸢已然被绿光包围,无数道绿光窜入半空宛如烟花般稍纵即逝,随着修为流失,红鸢身形渐缩,宛如鲜花枯萎。

渐渐地,从红鸢身上窜出的绿光越来越少,而那原本艳丽如牡丹的女子也已消失,取而代之是一个形如鬼魅怪兽般的身影,死气沉沉的皮肉,形同枯槁的架子。

红鸢颓然趴在地上,双手无力上前探出,艰难地伸向方才跌落一旁的箭形火焰。

“咦?她这是……要自焚?”初怀炽诧异出声,双手微动便要收回那火焰,却闻沐安淡声道,“随她去吧。”

说罢,沐安回身,驾驶红船继续前行。

须臾,一阵热浪袭来,汹涌火光熊熊燃烧,仿佛要点燃息鸣山上空的整片夜色,袅袅香烟如梦,扬扬白灰似雪,烈火燎原,仿佛烧出了两个身影,一者翩然如烟,一者玲珑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