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川颜——小偷
作者:斛昑      更新:2019-08-01 19:24      字数:3297

躺椅做好后,她懒了许多,去雾缈山去得越发不勤快了,有时仅去了半日便会回来,有时甚至整整一日都不去。

在晴庐的日子,她便摆弄那把新躺椅,她哼着小调将新躺椅并列在旧躺椅旁,然后退开几步,满意点点头,笑着对我道,“川止老头,你看,多般配。”

我正坐在凤凰木下的石桌上碎那块沉香木,闻言撇了一眼,那两把躺椅隔了千年岁月,一新一旧却也不违和,极为般配。

她乐呵呵抱着白芽躺在新椅上,学着我的模样摊开一本书盖在脸上,美滋滋睡着午觉,我虽想催促她勤加修炼,却也不忍打破这份美好。

我终于了解她那份迫切想要赶上我的心思,此时我显然比她自己还要希望被她赶上,我不想,如送走视惜那样送走她,倘若长生真是罪,我也要拉上她与我一同承受。

我的修行以光为基,她的修行以剑为本,晒太阳对我有益,对她却无用。

所以,当我将那段沉香木碎成软枕,我不再纵容她的闲散,她不去雾缈山时,我便督促她练剑,她红着脸躬下腰身,剑尖在长空划下完美弧度,她踏花腾空而起,衣袖翩跹拂动斜阳树影,剑鸣铮铮,破空声时起时落,她的脸,在流光中隐现,她的发,在轻风中流转。

她飘飘落于我面前,长剑回鞘,她额角汗珠垂落,她细细喘着气,目光灼灼看着我,她道,“川止老头,这套剑,名为‘慕川’。”

瞧,她就是如此聪明,仅仅一套剑法之名,便可让我甘愿沉沦,我扯过她的手,她跌在我怀里,我解开她的发,嗅着她的芬芳,迷乱在她无尽的风情中,我贴在她耳边,喃喃唤着她的名,她娇笑着回应我,夕阳落尽的那一刻,白芽躲进花堆里,躺椅摇摇晃晃,她的低吟如歌。

有时她也会厌烦呆在晴庐,我便会带着她和白芽去汇温,我们化作普通夫妻的模样行走在行色匆匆的红尘之中,她沾了凡尘气,便会回到晴庐做上一顿饭食。

我喜欢她做的饭食,好吃而不腻,她笑着看我满足的样子,戏谑道,“怎么?今日你怎不问我可愿与人结为道侣了?”

我放下碗筷,“纵然你不愿,此刻也晚了。”

她早已是我的道侣,再容不得她反悔了。

她笑得更欢,笑声清脆,热闹了整个晴庐。

我同她相处的安稳太平,雾缈山却好似不太如意,她回山的次数又多起来,有时甚至赶不及在傍晚回来。

我见她回来时面容憔悴,便未将白芽之事告知她。

白芽老了,纵然我替它脱胎换骨过,它仍旧还是凡尘一物,逃不开生老病死。

那日她去雾缈山整整半月,回来时便见白芽病怏怏趴在凤凰树下,她窝在我怀里,红着眼看着,固执地不哭泣。

我还是度了灵气给白芽,白芽总算缓和稍许,然不知是否它心境老了,它始终情绪恹恹,再不似从前活泼。

雾缈山上并不太平,她归来的次数渐少,在晴庐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我开始反思自己是否该一如既往地置之度外,雾缈山之事我本不该管,可若干系于她,我却也无法置之不理。

我去了雾缈山,在她连续三个月不曾归来的时候,隐去我的身形声息,悄悄站在符邱殿外。

符邱殿一如既往的气势恢弘,高大的石柱撑起富丽堂皇的殿堂,甚至比凡间帝王宫还要气派得多。

她就坐在雾缈山掌门身侧,神情严肃地聆听坐下弟子各项汇报。

我好似这时才发现她还有如此模样,冷漠桀骜的,盛气凌人的,满身威压,咄咄逼人,说话时态度强硬,不容有疑。

她说,“你们管好自己的事便好,此事,我来操心!”

显然,掌门继承人这个角色她把握得游刃有余,不论她是否忙碌,在雾缈山上,我对于她,却无用武之地。

我回到晴庐,抱着白芽有些迷惘,她究竟是因忙不归,还是因为其他。

漂湮峰的兔崽子们牢记我的规矩,我在晴庐时,不召唤便从不来打扰,所以,她不在时,晴庐很安静,若无风,便只剩白芽压抑的叫唤声。

我已不再替白芽续灵气,它的时辰早到了,苟延残喘一整年,我知白芽累了,而我,在去了雾缈山后,莫名也觉有些累。

没有灵气供养的白芽生命消逝得极快,短短一月也没支撑下来,它离去那日,红花楹开得正艳,我见它平时最喜那花堆,便将它葬在了凤凰木下。

那日,她还是没有回来,我在旧椅上躺了整日,日光好得不像话,我却没有心思修习,身旁的新椅落满了灰,我看着有些心烦,便用袖子掸了掸,白灰飞扬迷住我的眼,在朦胧不清中我恍惚看到她舞剑的身影,可眨眨眨眼,面前空荡荡的,除却飘落的花瓣,哪还有佳人之影。

我离开漂湮峰时,本想将躺椅搬进屋内,可细思一下,她若回来见院子没有躺椅,定会不高兴,她定会垂下眼眸扁扁嘴,委委屈屈看着我,娇声唤我一声“川止老头”。

我皱了皱眉,她若回来,她若还回来的话。

我踌躇片刻,终是没有动那两张躺椅,还用灵力在红花楹上留下书信,我想着,兴许,在花落之前,她还是会回来的。

我在凡间游荡许久,走过四季轮回,行遍万里河山,我早已不知时日,可我不曾回过漂湮峰。

想想也是可笑,我离去前让漂湮峰弟子警惕些雾缈山之人,我害怕她回去,可心里又隐隐希望她回去,倘若她只为我回去的话,我想,我愿意既往不咎,当作那天从未上过雾缈山。

可有时,往往天不遂人愿,越害怕的便越会发生,正当我行走在极北之地的冰川上时,我收到漂湮峰来的信,木鸟上的灵气消散,跌落在我手心,我摊开绢布,上面寥寥几字已让我心如冰。

“玉爵失窃,盼师尊速回!”

我苦笑,此刻只愿她从未回去过。

当我赶到漂湮峰时,漂湮峰已然失色许多,玉爵乃漂湮峰灵气之源,我漂湮峰上下数百弟子修行的仰仗,玉爵失窃,便如漂湮峰命脉被夺,过不了多久,漂湮峰便会连一座普通的山峰也不如。

“师尊,前几日,她去过晴庐。”

我苦笑着点头,一步步走进晴庐,院子里的躺椅并排而立,浮灰被人擦净,一新一旧,隔了千年岁月,却也般配得如同共生之树并蒂之莲,凤凰木下白芽的坟上整洁干静,坟前一捧红花楹堆砌,好似白芽还在时藏在花下酣睡的情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香,这股淡香曾让我沉沉迷醉,我还记得她丰满红润的唇瓣在我指上缓缓滑过的感觉,她眼角的风韵盖过满树红花的芳华魅惑我沉寂千年的心,她日日执着剑法修进只为打败一成功力的我,她躬身舞剑,翩跹花间,回眸一笑,不骄而媚。

那日我去雾缈山,在符邱殿外便知会有今日,她雾缈山灵气枯竭让她焦头烂额,漂湮峰与雾缈山同出一源,真身亦是慈移上神的一对酒樽,如能换上我漂湮峰的“玉爵”,她雾缈山便可起死回生。

所以,那日,符邱殿上,她冷冽的眉眼扫过坐下弟子,清冷的声音绕过符邱殿硕大的石柱传入我耳内。

她说,“师父遗命不可负,雾缈山不能死!”

她说,“如漂湮峰的玉爵真能救我雾缈山,那我便去偷来。”

她说,“我与漂湮峰交好,漂湮峰对我毫无防备。”

她说,“树生十年也成荫,人又怎会无情?”

她说,“我同川止逢场作戏十多年,也该到了收获之时了。”

她说,“你们管好自己的事便好,此事,我来操心!”

我怔怔在符邱殿外站了许久,回到晴庐时便隐隐害怕这日,不曾想终究还是等来“玉爵”失窃这一日。

她这个小偷!

我还不曾去雾缈山兴师问罪,她却来了,她眉目依旧,唇瓣眼角风韵依然,她很美,耀眼如繁花星辰,她欣喜看着我,眼里流露出浓浓的愉悦,她甚至跑跳过来扑进我怀里,双手紧紧箍住我的腰,侧着脸伏在我胸前聆听我平稳的心跳。

“你回来了,我很想你。”她声音并不甜美,然说出来的话却如蜜一般,可我再受不住这样的甜,我知晓那层甜蜜背后的苦涩。

她从我怀里抬起脸,乌黑的瞳仁映照出我平静的面容,她垂下眼角扁着嘴,委委屈屈道,“川止老头,你怎么了?”

我抬手覆上她的额,她额间的法印因抗拒我的灵气而显现,我收回灵气,一寸寸滑过她的脸,最终在她脖颈处停下,她脖颈很纤细,我只需稍稍收紧五指便可握住,我看到她眼里复杂的情绪,似乎有惊惧,似乎有了然,似乎,还有期盼。

我轻轻放下手,“无事,只觉得,你变了。”

她面色一白,扯了扯嘴角笑着问,“哪里变了?”

我轻推开她,缓步走向躺椅,“变美了。”

“川止老头,我……还能住下来吗?”她问得小心翼翼,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地,问完后垂下头,不让我看到她的神色。

我笑了笑,“当然,这里,本也是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