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天气,余热未去!虽早晚微凉,当午却是依旧火热。
田婉儿自从昨日回去闺房便锁上了门窗,再没说过一句话,直至早晨起来也只吩咐小月一句,让她备好笔墨纸砚,说要作画。
接着,她便手持狼毫立于桌前,望着桌上洁白的娟纸,一动不动,更不言语,面上无有丝毫表情。
小月是她的贴身丫鬟,望着小姐昨日被老爷叫去再回来后,便就这样了。心中明**是发脾气了,但她却不知道小姐究竟是因为什么才生如此大气。
初始问过两句,小姐不答,之后她也不敢再问!
直至今早,小姐方才开口。本以为是小姐的气消了,不想还是与昨日一样。
时间慢慢过去,屋内渐渐闷热起来。但小姐未曾吩咐打开窗户,小月便不敢打开,只拿着丝扇与小姐扇风。
小月以不知道小姐在这站了几个时辰了,只知砚台里的墨汁磨了干,干了又磨。往复了许多次,但小姐任是未曾下笔!
就在小月再也忍受不了,预要开口之际,小姐动了。
田婉儿沾饱墨汁,快速于娟纸上画了起来,动作如行云流水。寥寥数笔,娟纸上便赫然呈现出一座高峰,峰上怪石罗布。
线条刚强锐利,势不可挡。又添几笔,便又多出一处凶险无比的悬崖绝壁。绝壁之上站着一人,双手抓着一块凸起的石头,面上表情似是有些无助。
再画片刻,田婉儿在画作上方加了一轮圆月,指出时间,只是月光暗淡,光晕似是勉强撑出来的一般!
“小月,你观这画如何?”将笔置于桌上,田婉儿终于又开口了。只是语气中却无半分感情。
小月闻言,细细观去。初始不觉甚么,只是这山壁太险。再看片刻,这画竟是生出魔力一般,将她吸了进去。
这一刻,小月感受到了。也就是这一刻,画中的主角变成了她!
昏暗的月光下,她孤身一人站在峭壁之上,双手死死抓着那块凸起的岩石。
身后便是万丈深渊,她不敢松手。因为她害怕跌入那幽暗无尽的深渊。
她想大声呼叫,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一般,无法出声!她想逃跑,却又不敢挪动半寸。
这一刻,她彻底绝望了!感觉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没有人会在乎她的死活,没有人关心她快乐悲伤,甚至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她真的绝望了,望着远处的怪石,就犹如无数的魑魅魍魉,对着她狞笑着、嘶吼着、挥舞着……
“啊!”现实中,小月害怕极了。竟是情不自禁的叫了出来,双手抱着头,向后猛退几步,蹲在地上蜷缩着,浑身瑟瑟发抖!
田婉儿走了过去,轻拍着小月后背,无声的安慰着。
突兀间,小月一把抱住田婉儿,抱的很紧。半晌才说:“小姐,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你心里如此的苦。”
田婉儿不答,只是拍着!
两人又默然片刻!
“出去再说罢!陪我走走!”
田婉儿扶起小月,终是想找个人倾诉一番。
昨日秦柏典咄咄逼人田婉儿并不在意甚么,她在意的是爹爹昨日的态度。
村外,一主一仆漫步乡间,田婉儿身着一席素白衣群,依旧纱曼掩面,只是瞳孔深出多出一丝空洞。
行了一段,小月得知昨日之事的全部过程,庆幸至于,却是恼火无比,愤愤的叫着:“那个姓秦的果然不是甚么善类,不想竟无耻至斯。还好最后有那少年出来将事搅合了。”
田婉儿深居简出,熟识之人不过二三,故并不认识王范,唤其少年!
“无耻也罢,君子也罢!与我全无关系。只是……”
“只是什么?小姐,你就说出来罢。小月也好与你分担一二!”
田婉儿取出一块帕子,蘸去脖间细汗,犹豫片刻:“只是爹爹昨日似是默认了,难道那些红白之物当真便比女儿更重要么?”
田士元自女儿幼时便在其身上花足了心思,家中请来过无数先生礼婆,将女儿培养成了琴棋书画,知书达理的完美千金。却忽视了女儿内心的世界,让其变得外强内干,内心脆弱之人。故昨日他未与女儿做主,便叫女儿难受至斯。
“小姐,怎生能这么想老爷呢!老爷自是有他的难处。况且,小姐也不能一辈子都赖在家中不是,他日寻得真心对小姐好的夫君不就是了。”
“小月,你怎生又胡言乱语?”
田婉儿无奈的摇摇头,小月总是这样,不管何时何地何景,总是大大咧咧的,什么都说!而且似乎没有能另她难过的事,就算有。片刻后也就忘了。
“嘻嘻,小姐莫不是脸红了!待我瞧瞧。”
见着小月伸过来的手,田婉儿忙躲开:“小月,不得胡闹。”
“小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你嫁人了我也要跟着一起嫁过去的,我都不脸红,你害羞什么。”说着,又追了上去。
被小月闹腾一通,田婉儿觉得心里也没那般难过了,只是这个心结依旧还在。
打闹一阵,田婉儿的帕子以有些润潮,随两边看了一眼:“小月,咱们去前面河里将帕子揉下,去去汗渍!”
二人又行一段,到了河边。却见河心竟站着个人,这人年纪大了,是个少年。上身**,光着膀子,手里拿着网兜,目光一瞬不舜的望着水下。
这少年头上插着根木簪,肤色黝黑!刚毅的脸庞不算英俊,却也不叫人讨厌。
田婉儿虽深居简出,但毕竟是这村中长大的,田地里光膀子干活的乡人她见得多了,故并不觉得这少年有甚么不雅。
“小月,且先不洗了。这河中有人捕鱼,莫惊了鱼儿。”田婉儿见着小月拿着帕子就朝河边走去,忙出声唤回。
“小姐,这人定是傻子,这般捕鱼怎么可能抓到,何须理他。”
“嗯~确实奇怪,不过你瞧他面上神色。好像煞有其事一般,莫不如我们在这看会儿,瞧瞧他究竟能否抓到鱼来。”
“什么!小姐你不让我去洗帕子也就罢了,怎么还要留下来看他犯傻!”
“怎么?难道你不好奇么?还是……还是你觉得回去屋里待着更舒服?”
“啊!回去。不要、不要、不要!嘻嘻,小姐其实我觉得看傻子也挺有趣的,毕竟不是天天都能看到的嘛!”
田婉儿寻了处树荫直接坐在了地上,小月见着小姐都坐下来了,也没办法只得在一旁也坐了。
片刻后,小月觉着无聊,看了一眼田婉儿,见她正目不斜视的看着,微叹一声。弓起腿将胳膊支在膝盖上,又将脑袋架到了手上,有了一丝困意,强睁着眼盯着河心里那个傻子。
半个时辰,困意以如浓墨,小月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再也睁不开了。只是她并非睡在床上,故刚睡着脑袋就从手里划了下来。
小月猛的一惊,将头重新摆好。眼皮却又垂了下来!
“小姐,你说他就不嫌热么?”
她的声音已是迷迷糊糊,微不可闻,说是在问田婉儿,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又过片刻,小月再次惊醒:“小姐,他真的是个人么。莫不是我们眼花了,错吧石头当成人了吧!”
天上的太阳渐渐西去,变得火红不在刺目。而河边,田婉儿还在、小月还在、孟明更在。
“噗通!”如石头落水的声音突兀响起,田婉儿和小月赶忙站起身仔细盯着。
孟明动了,他猛的将手里的铁丝网兜插进了水里,接着一提。网兜内以多出一片金黄色!
“啊!抓到了,抓到了。这傻子真的抓到鱼了!”小月见着,兴奋的又蹦又跳,好似这鱼是她捉的一般。
孟明闻声一愣,随看去,见着岸边进站着两个女子,一人以纱曼遮面。一人大喊大叫,手舞足蹈。
这河边除了自己怎么还有别人?她们是什么时候来的?心下疑惑,却是不说,提着网兜先上了岸。
小月见其上来,忙奔了过去,探头望着:“哇,小姐快来看!这鱼好漂亮呀!”
田婉儿有些无奈,见着自己这个丫鬟莽莽撞撞,不由苦笑,却还是斯斯文文的走了过去。
但见这鱼通体金黄,还有四足,甚是漂亮。
“敢问公子,这是何种鱼?为何还有四足?”
“就是,就是!这鱼这么漂亮,你为什么不用渔网多捕些?反倒站到河中心去抓?”小月本不知道如何与着少年搭话,见着小姐问了,便也跟着问了出来!
“这鱼名叫四足金鲤,甚是聪明,一般渔网捕它不得,非此法不能抓!”孟明在两个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女子面前,竟变得有些扭捏起来,好似他才是大姑娘一般。故这二人问什么他便答什么,没有半句多余的话。
“原来如此,不过这般抓法却甚是费力。我见得公子在这水中一站便是半日之久,却是何苦执着于此鱼不可!”
“啊?呵呵,原来小姐早就来了。小姐有所不知,此鱼抓起来虽劳心费神,但其味却是妙不可言。纵是不加佐料,亦是汤鲜肉嫩,唇齿留香,倒也不辜负这番辛苦。”
“当真有这般好吃么?”小月听得介绍,只觉馋涎欲滴,慌忙问着!
“呵呵,在下之言或有不足,未能尽述其味,却绝无半分虚夸。”
小月转过身,望了一眼田婉儿:“小姐!”
只一个称呼,田婉儿便已知其心意,心中轻叹一声:“敢问公子此鱼可愿卖否?”
孟明此番捉鱼,正是要拿到集上卖的,现在不需远行便有人要买,岂有不愿之礼?
“自是愿意,只是……”
“公子或有难处?”
“却无难处,只是此鱼会贵些。不知小姐是否舍得!”
田婉儿恍然,继续说着“理当如此,却不知十两可够?”
孟明大惊,不想这小姐开口便出十两,忙摆手:“何须这么多!”复又掂量着手里得鱼:“此鱼不过半斤,二两便可卖了。”
田婉儿当即自袖中取出十两来:“此鱼甚是难得,此间辛苦我皆瞧在眼里。便与你十两罢!”
孟明哪肯接钱,连连摆手:“万万不可,此鱼只值二两,在下如何敢受十两。”
田婉儿愕然,愣了半晌方道:“却是为何?我自愿与你,有何不可受?”
“虽是小姐自愿,但行有行规,国有国法。若叫他人知道我以十两卖你一条鱼,岂非招人口舌!”
听的解释,田婉儿这才恍然:“我不与他人说便是了。”
孟明依旧摆手,连声拒绝:“却还是不可。”
“又是为何,莫非公子不信我?”
“不、不。绝非小姐所思,只是君子无功不受禄,在下虽称君子有愧,却是明白此间道理。此鱼只值二两,在下怎可受得重金?”
田婉儿在次愕然,不想眼前这人竟如此固执死板,白与他钱他还不要,但见其抓鱼甚是辛苦,若是她以二两买走,心下又有不忍:“公子并不爱财?”
孟明见着面前这白衣小姐,心中也是无奈至极。他明白金银来的艰难,谁家的钱也不是大水冲来的。故怎么也不忍白白收下别人的血汗。只是两人心中各有所思就这么僵着也不是事,孟明当下叹息一声,却是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哎!自是爱的。只是这金银虽好,可谁家的钱也不是地里长出来的。小姐一番心意已叫在下感激不尽,何故非要执着在这冷冰冰的身外之物上?”
田婉儿又一次愣住了,而这一次是真的愣住了。默然良久,此前的心结也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她在心里问着自己‘此刻我与爹爹的做法又有甚么不同?’人非草木,并非所有事都是金银可以满足的。就如她自己一样,虽从小锦衣玉食,但当自己与金银摆在一块时,爹爹的一个选择却是另她难受至斯。
田婉儿懂了,默默收回银子,只余二两,递与面前这黝黑的少年,只觉相逢恨晚。面上却依旧平静:“却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呵呵,在下孟明!小姐呢?”
“田婉儿。”
买卖作罢,二人各自回去。待几人各自走远,小月一手拎鱼,一边道:“小姐,这人怎么这么奇怪?白给他钱还不要。莫不是这里真的有问题?”她指着自己脑袋。
“此人重情……”只一句,田婉儿便不再说了,心里却想,我若是男儿身多好,那样便可与他成为知己兄弟!可惜不是!想到此她心下轻叹一声!
转过屋角,两人以到自家院边。忽然见得自家院外站着两人,一人是秦柏典,另一人却是昨日搅和的少年。这二人此刻正谈论着什么,浑然没有发现她们。
田婉儿一手将小月拉住,对其使了个眼色,接着便一齐退回转角,侧耳偷听起来。
秦柏典方才得田家下人禀报,说有人求见。他不知是谁要见他,便唤其进了田家。
这人刚一照面,秦柏典便瞳孔一缩,直瞪瞪盯着。
王范进屋,拱手一礼笑道:“秦公子,小人冒昧前来,还望恕罪。”
秦柏典也是人精,片刻恢复正常:“呵呵,严重了。却不知兄台来找我何事?”
秦柏典其实早上已经派人打听出了王范姓名,但此刻他对其还有怀疑,故装作不认识一般,唤其兄台。
王范四下看了一眼,见着屋内尚有其他下人,面露为难之色:“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请!”秦柏典微一思量,知道这不是自己家,他若喝去左右,怕是与礼不符,便一伸手微微一笑。
出了院外,秦柏典笑着:“兄台有甚么隐秘之事么?”
“呵呵,却也不算隐秘,只是……”这时王范一脸谄媚,面上还带了几分难为情的样子。
“兄台但说无妨,秦某也是慷慨之人,若可助一二,自是不会推脱。”秦柏典瞧着这人表情,看出这是求人办事才有的表情。而他此刻正顶着大善人的头衔,故直接道破这人心思,还装出一副义薄云天的架势。
王范闻言大喜,深居一礼:“吾观秦公子眉宇轩昂,富贵逼人。早知绝非池中之物,其实在下此番前来确是有事相求。
在下虽是乡野农夫,却志不在此。亦想出人头地,不愿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只是苦于没有门路,不想昨日遇到疯牛大闹田家,在下便进去看了一会热闹。谁知最后竟有人口出妄言,诽谤公子你!
呵呵,说来惭愧,初始时在下也是有点信的。不过后来我一观公子面相,便知是不可能的。却又见公子似有为难之处,不肯会说出真相,便自顾自的猜测起来。
好在在下并非愚笨之人,很快便猜出了原因,在下料想那些金银布匹一定是公子带来与田家的商往回扣,故不好明说!毕竟这种事终究上不了台面,不足为外人道!
但在下又着实替公子不甘,于是心生一计。想着与其白白给田家如此多的钱财还不如散去给乡里相亲们,也好给公子赚些名声。故挺身而出与公子解了围。
额,其实此番说着这些话,其实也是想公子念在小人与公子解围的份上,帮小人在县上谋个好差事。”
秦柏典望着眼前的王范洋洋得意近似邀功的说完,恨得牙根直痒痒,心中的怀疑却是退了去。只在心里怒骂,你这杀才蠢货,什么都是你想,却不知你随便一想我却白白去了千两白银。此刻我不剁了你以是仁至义尽了,你还妄想让我替你寻个好差事?
心中虽有火,但秦柏典也不得不承认王范确实是替他解了围,只是解围的原因却是牛头不对马嘴,完全是歪打正着而已。想到此处,秦柏典只觉自己这次是吃了好大一个黄连,当下也只有苦笑:“兄台当真机智过人,一语道破天机。秦某不会薄待你的!”
王范忙又深鞠一礼:“愿为公子效死!”过了片刻,复又说道:“晌午小人为公子打了一副马鞍,乃是名匠所段,舒服至极,世上绝寻不出第二件来,此刻便在小人家中,公子与我一起去取?”
“兄台有心了!”
二人又聊两句,秦柏典故意问了他的姓名后边与王范一起走了。
待的二人走远,墙角出的田婉儿和小月在走了出来。
“哼!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先前我听小姐说时,还以为这王范是同偷听的贼人是一伙的,帮着小姐搅和秦柏典的好事呢!不想却是这种谄媚小人,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田婉儿微微摇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过都是为了自己着想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