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记挂着母亲和妹妹没有晚饭吃，季之羽匆忙告别了秦思哲回了家，后者也因为要赶回秦家处理上午的事儿不得不放了她。

还未进门，季之羽就听到了家里有不寻常的动静。虚掩着的门内透出充足的灯火，传来了阵阵菜香：莫不是妹妹今天下厨了？

季之羽钻进了屋子，低头就看到鞋架上那双男人的皮鞋。

屋内的人听到了她的动静，走了出来，季之岚走在前头，身后跟着挂着和煦笑容的中年男人：他带着变色的茶色眼镜，穿着浅色格子衬衫，脸比上次看到的时候黑了一些，人也瘦了一些……

“方叔叔！”季之羽还有一只脚没有换鞋子，乐滋滋的冲了上去抱住了男人的一只胳膊，亲昵的喊道，

“之羽啊！哎！两年没见，愈发好看啦！你和之岚都是大美人了！”

季之羽笑嘻嘻的把目光投向妹妹，季之岚显得镇定的多，神色不明的看看男人，又看看姐姐，咧了个谦和的笑。

厨房的卷帘轻轻被推高，季之羽一回头看到自己的母亲端了两盘菜走出来，眼睛瞬间瞪圆。

邝曼文穿上了她素日里爱穿的旗袍，今天选的是青绿色滚着淡金边的那一身，精致的画面上勾画着栩栩如生的百灵鸟和杜鹃花……这是父母某一年结婚纪念日的时候父亲请名家为母亲量身定制的。

最让人惊讶的是，从前便素手不沾油烟的邝曼文，今日亲自下厨，左手端着清蒸黄鱼，右手举着一碗莼菜豆腐汤。

季之羽赶紧上前帮母亲分担手里的重担，母女俩身体接触的时候，季之羽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邝曼文的脸，那张素日里对自己冰天雪地的脸上，竟然浮着融融的笑意。

季之岚也是个机灵的，跑进厨房将后续的菜一一端出，姐妹俩将饭菜布置好，邝曼文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方振勇落座。

方振勇倒不介意她全程沉默不说话，女人的笑容和行为本身已经显示了对自己的欢迎。他笑哈哈的招呼着和母亲长得如出一辙的两个小美人一起落座，四个人便吃起了饭。

自搬出云市，被债主追的走投无路后，季之羽便恐惧见到任何旧日之人，一来怕母亲勾起伤心往事，二来怕暴露了行踪惹麻烦上身。

方振勇不同。他自她幼时有记忆起便陪同在季博明身边打江山，是数一数二的忠厚之人。在季博明飞机失事后，他拉着一堆心腹赶往海外，倾其所能打捞残骸，调查原因。

后来公司股东会有人勾结高管，伙同外头竞争对手密谋生变，低价贩卖季氏资产与股票，等他与母女仨反应过来时，大势已去。

那种一夜镂空的绝望感季之羽至今记忆深刻。转眼间，从前觥筹交错对季家赞不绝口应声讨好的人陆陆续续倒戈，露出了狰狞的面目，联合经销商供货商合伙人逼母女仨转让季博明留给他们的财产去抵消债款。

方振勇虽未能力挽狂澜，但是也尽了自己一切力量去斡旋交涉，勉强保的母女平安，连夜匆忙逃离硝烟四起的云市。

再见故人，勾起了往事的回忆，酸甜苦辣齐齐涌上心头，母女三人沉默的吃着饭，各自想着心事，脸色却都越来越难看。

方振勇感觉到了气氛的沉闷，清了清嗓子，因着知道邝曼文现在情绪有些疾病不再说话，便问身边的季之羽：“小羽啊，最近些年，你们可过的好。”

“谢谢方叔叔理解，我们过的还可以。”

方振勇扫视了一下可以用“家徒四壁”形容的小屋，看了看母女三人的穿着，微微叹了口气：“小羽啊，是叔叔没有照顾好你们。”

“方叔叔，不怪你。真的，我们过的还可以。我知道您压力很大。”

季家母女三人一夜人间消失，债主们都把矛头指向了彼时被认为季博明头等心腹的方振勇身上。他也不敢断然跑来云市找他们，疲于应付着集团的剧变，等到局势稳定下来，季氏彻底易主，资产清算，老员工悉数安抚妥当后，已经两年多的光阴过去了---这些季之羽心里都明白，因此他对方振勇只有浓浓的感激之情。

“谢谢小羽你们的谅解。”

邝曼文低头吃着饭，季之岚有些漠然的看着聊天的两人，专注的听着，时不时的夹些饭菜给母亲。

季之羽快速扫了一下妹妹与母亲的反应，即便开口的困难，还是舔了舔嘴唇，期期艾艾的问道：“方叔叔，您今天突然过来……是不是我爸爸有消息了……”

闻言，另外沉默的两人纷纷停止了手头的动作，三双眼睛齐刷刷的看着方振勇。

男人推了推自己的茶色眼睛，低头思忖了片刻：“曼文，小羽小岚不瞒你们说，我这两年一直没有放弃找博明的下落。海外我们的人本来就少，能动用的势力不多，可是我也竭尽所能了……现在依然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虽然只是一点点小的希望，但是被扑灭的时候，季之羽还是感觉身体由衷的冰冷与发凉。

她用余光瞄到了母亲身体晃了晃，心里一阵刺痛，赶紧咬着牙低头去看手里捧着的米饭。

季之岚起身，扶住身形晃动的邝曼文，转头对姐姐和方振勇说：“方叔叔，我妈妈可能有些不舒服，我回她进房间休息下。”

方振勇一脸窘迫与懊悔，看着邝曼文脸白的不行，忙不迭的点头：“行，去吧……是我不好，我说错话了。”

“没事儿，您实话实说而已。”季之岚素来是个利落的人，说完了多看方振勇一眼也没有，扶着邝曼文就往里屋走。

客厅里安静了下来，季之羽扒了两口饭，鼻子直冒酸意。

方振勇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即手上加重了力道，捏了捏她的肩头，缓声说道：“小羽，对不住了。”

季之羽摇了摇头，放下了碗筷，坐直了身子，方振勇的手也抽了回去。

她苦笑了一下：“没啥，方叔叔，自从那年变故开始母亲精神就不很稳定，不怨您。我们也都想知道父亲的事儿，有没有新的进展……说起来，您近几年在哪儿高就呢，过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