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作者:微尘界      更新:2019-11-23 03:39      字数:8232

行军打仗向来安营扎寨于宽阔之地,可这寒武卒的大营却偏偏扎在山谷。翊卫愈靠近寒国大营,愈觉得其中不对。他看了看身边马上的云婧,见她也颦着眉头问道:“你也觉得不对吗?”

云婧点头说:“我曾听哥哥说过,这行军打仗向来扎寨在宽阔之地。怎么这孙络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要在山谷里扎寨?”

两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只怕这山林之中有寒武卒的埋伏。在山路上行一时,身边的山林的树无风自动,翊卫小声道:“孙络在这山林里安插了不少于百人的斥候。”

云婧吃了一惊,紧接着说:“难怪他敢这么安心在山谷扎寨。”

翊卫翻身下马,“我二人不请自来,等会定是一场恶战。”

云婧也翻下马,与他并肩向前方的寒国大营行去。只走到大营门前,两人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起来。翊卫猝然抓住云婧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寒武卒中猝然有人朗声高呼,“昨夜是段家军将主,今日是段家军副将。你梁国人真当我寒国大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翊卫挡在云婧身前,对那人拱手道:“在下无意冒犯寒国与寒武卒,来此只为寻回我段家军主将。还请列位行个方便。”

适才说话那人大笑起来,笑意中更显得嘲讽,“段家军主将?就是那个伤重的快死的病秧子?这种人都能做一军主将,还不如让你我去。”

寒武卒一阵哄笑,云婧见翊卫的身子都在发抖,他不容许别人这般侮辱段家军主将,更不容许别人这么侮辱段家军。

笑声戛然而止,说话人的头已经滚到云婧脚边。头颅仍睁大了双眼,脸上的笑意凝固住还来不及散去。她顺着那条长血印看过去,翊卫手中的长剑一滴滴往下滴着血。

“我等前来本无意与诸位为敌,可我段家军怎是他一个士卒可以侮辱的。”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上。寒武卒纵然训练有素但多年未战,倒也被翊卫唬住。也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兄弟们,把他拿下。”

寒武卒这才一哄而上,却见翊卫冷冷一笑,“原以为战力超群的寒武卒竟然只是一盘散沙,凤小姐,跟着我。”

凤云婧与他背靠背站着,“翊卫,南侧战力最弱。从那里走。”

二人的目光同时移到南侧,那几个举着长矛的年轻将士显然刚入寒国这支军队不久。还来不及多想,寒武卒已经举着长矛攻上去。云婧的那条鞭子仿佛水里的鱼,游走在数支长矛之中。顷刻已经打伤了里层的几人。

翊卫道:“这个圆阵一般做防守时用,外圈的人死了里圈的就会接上,直至死到最后一人。进攻也是一般,除非将眼前这些数百的寒武卒全杀光,否则,我们难以突围。”

云婧一面防守那些进攻上来的人,一面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翊卫抓着云婧的手慢慢移南侧,“这边防守最弱,你先走。”

“住手,谁敢在我寒国大营闹事?”两人与这数百人打的正不可开交,圆圈外的孙络忽然大喊了一声,所有人只如魔怔了一般都停下来。

寒武卒让开一条路给孙络。翊卫还来不及擦去身上的血污,已经把云婧拉到自己身后。孙络讶异的叫道:“忞飞,竟然是你。多年未见了。”

翊卫拱手道:“孙将军,我今日来此只为寻回我梁国段家军主将。实在无意伤你寒武卒性命。”

孙络做出思忖的模样道:“阿勋?他不在我大营之中,昨夜子时他已经离去。”

翊卫说:“暄幕兄此话当真?可将军彻夜未归山庄,除了暄幕兄处我实在想不到将军还能去到何地。”

孙络退到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忞飞你若是不信,大可去我大营中搜。”

翊卫将信将疑的看着孙络,心里却飞快的权衡着其中的利弊。搜,若是搜不出人来孙络或许会放他一命,但寒武卒呢?不搜,如果段亦勋真在寒国大营可怎么是好。他看了看云婧又看了看孙络,道:“那就得罪了。”

他转向云婧小声说:“如果将军不在寒国大营,孙暄幕或会借题发挥找我们的麻烦。”

云婧点点头,“走吧,我和你一起去。我一定要找到阿勋。”

语毕,云婧见孙络一直盯着自己。心下不免犯怵,却将小脸一扬问道:“孙将军一直这般盯着我作甚?莫不是我哪里得罪了将军?”

孙络哑然失笑,垂头道:“我看姑娘即使身着一身男装也极是美艳,难怪阿勋总提起。”他复抬起头,“请吧二位。”

孙络走在前,二人跟在他身后一并进了寒国大营。身后寒武卒窃窃私语的声音不绝于耳,其中不少人对将军此举表示不解与反对。孙络显然是听见了,但却头也不回的领着二人进去。

寒国大营并不算大,除去主将副将与监军三个独立的帐子,余下便是几个大帐。大帐里住着数十人,倒也很好搜寻。两人很快搜完了几个大帐,都找不见段亦勋的人影。孙络斜倚在树干上,懒洋洋的问:“二位可搜到了?”

翊卫摇摇头,云婧忙说:“这不还有三个帐子没搜?难不成孙将军要反悔?”

孙络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依旧悠然自得的倚在树干上。云婧走向监军的帐子,把那帐帘一打。忙捂住眼睛惊叫一声。

这一声惊叫引的孙络与翊卫急忙近前,只看见帐中男子脱得光溜,拿一件衣服挡在自己跟前。军床上还捆着两个姑娘,簌簌往下落着泪。

孙络的脸色沉了,仿佛要将那监军生吞了一样,“你难道不知我寒武卒的军令吗?竟敢在大营中做这种苟且之事。你真把我寒武卒的军令当做一张废纸吗?”

监军已经吓得双腿发软,这人不愧是萧望北的弟弟就连性子也与萧望北一般。孙络道:“既然进了我寒武卒的大营,你就不是什么寒国八王爷。来人呐,拖下去军法处置。”

监军软瘫在地上,不断的磕头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孙络摆摆手,两个将士进来把那监军拖出去。孙络又命人给那两个女子松了绑,这才问道:“你二人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我寒国大营?”

两个女子还未说话,却先流了泪。二人的样貌都极为清秀,即使云婧见了都隐隐觉得疼惜。其中一个女子说:“民女名叫初云,这是我妹妹听雨。我二人本是平州城里一户平民之女。平州近来有人作乱,爹爹被人杀害,我与妹妹只好离开平州。谁知昨夜在山上被那位公子给掳走了。”

初云说着,掩面哭起来。翊卫问道:“二位姑娘可还有亲人在这世上?”

听雨一面安慰初云,一面摇摇头,“我二人在这世上仅剩下爹爹,可爹爹也被城中恶霸杀害。”

云婧与翊卫一齐看向孙络,孙络被他二人盯得犯怵,问道:“你们想做什么?”

云婧负手走到孙络身边,“这平州作乱是寒武卒陈兵平州之后才发生的,所以说来孙将军可是杀害这二位姑娘爹爹的凶手。”

孙络急忙争辩道:“这是哪门子歪理,我连这二位姑娘的父亲都未曾谋面怎会是杀害他的凶手。更何况,我孙络此生南征北战杀人无数。若是个个都要去补偿,那岂不是要耗上我孙络这一辈子?”

他说罢,双手抱在胸前背过身。云婧道:“哎,这孙将军无情无义呀。二位姑娘若是无处可去不如随我回家去,在凤府安家可好?”

初云听雨闻言,连忙跪下接连几声说:“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云婧递上一块令牌,“你二人先去碧湖山庄住下,拿着这块令牌找凤云逸凤将军。若是将军问起,就说是我买的使唤丫鬟。”

两个丫头接过令牌诺一声便向帐外行去,行至门边初云的身上忽然掉下一块令牌。令牌上刻着猛虎,写着一个大大的段字。翊卫举着那令牌问道:“这令牌你们从哪里得来?”

初云听雨被他吓得愣住,身子不停的发抖说:“这……这块令牌是我和姐姐在后山捡的。”

翊卫又问道:“那你们可有看到什么人?”

初云摇了摇头,“没有,只有这块令牌。我姐妹二人看这令牌做的精致,心下觉得定是值钱的物件。所以才给拿上了。”

翊卫看云婧,她满脸关切的望着他,最终冲他点点头。三人飞奔出了监军的帐子,飞身上马一路往后山疾驰。

后山安静的仿佛没有人烟一样,这是碧湖山庄的禁地,从来没有哪一国使臣敢犯忌来到这里。一来众人害怕碧山上山鬼的传言,二来各国使臣都要给碧湖山庄几分薄面。午后山上起了雾,只让那本来宁静的碧山显得更加诡异。云婧不由靠在翊卫身边,紧紧挽住他的手臂。

眼前弥漫的浓雾中忽然响起长剑刺破长空的声音,云婧大喊道:“小心。”

剑身从孙络的手边擦过,轻薄如蝉翼的剑身上沾染了血一滴一滴落下。三人没看清那人的长相,只看见那一身黑衣转眼就不见。那人身形如鬼魅一般,真与那传闻中的山鬼有几分相似。

“我看此人冲暄幕兄而来,不杀他定不会罢休。大家小心。”翊卫与云婧同时想起前些时日坊间的传闻,那惨绝人寰的长安之变,以及那消失的不见踪影的长安王。

三个人背靠背站着,那雾浓重的紧,除非那人站到眼前否则看不见人影。浓雾之中响起脚步声,孙络的剑尖指着自己跟前。他在浓雾之中看见那个一身黑衣带着面具的男人,那人身子一侧已经一掌打到孙络胸口。翊卫云婧忙把他扶住,一瞬间云婧的鞭子卷到那人右手,翊卫也抓住那人左手。

“孙将军,你快杀了他。”两人将他的手拉开,胸口便□□的露在孙络眼前。孙络举起剑朝那人胸口刺去,他猛然将双手聚拢,云婧霎时间被他扯到自己面前。孙络已来不及收回长剑,剑尖距离云婧仅有毫厘却被人用手抓住。

血顺着剑身一滴滴滴落,染的脚下的泥土都是猩红的颜色。孙络瞪大了双眼看眼前怒火中烧的段亦勋。他松开手道:“你明知云婧是我内子还要伤她?”

段亦勋一脚踹到孙络胸口,孙络整个撞到身后的树上。云婧忙拉住段亦勋,“此事与孙将军无关。”

她将适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段亦勋,就连翊卫也附和几声。段亦勋这才信了,上前把孙络扶起。

山上的雾来的快去的也快,渐渐就散开。四下都见不到那个如鬼魅一样的黑衣人。一阵嘿嘿的笑声从天而降,仿佛来自天际又仿佛近在身侧,显得何其诡异。段亦勋抬头去看,那黑衣人倒挂在树上,脸上那个笑脸面具看的四人都很胆寒。

他拉着三个人后退几步,孙络刹那间觉得似有人扼住他的喉咙让他喘不过气来。段亦勋掏出一粒药丸塞进孙络嘴巴里,“这可是碧山上的瘴气,你若是再向前一步你就会死。”

黑衣人进一步,四人就退一步。那黑衣人又抬起步子,踌躇着却放下了。眼看着四个人越来越远,便缓缓取下面具。天玄恨恨的看着孙络逐渐消失不见的身影,那身影化作囡囡的模样。梳着羊角辫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四人一路穿过瘴气见山巅上绿草如茵,连绵的绿草中有一间茅草屋。屋子外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其中还有一盆杜若长得尤其的好。段亦勋指着那屋子道:“昨夜我遭人伏击,幸得一户人家收留才躲过一劫。”

说罢引着四人向那间茅草屋子走去,屋外炊烟缭绕原是院子里那一对老人在生炉子。老翁一见段亦勋脸色登时笑开了,“公子回来了?快请屋里坐下。哟,这又来了三位公子,快请。”

老翁招呼着那老妪去煮茶,老妪一边啐骂着老翁一面笑嘻嘻的把那铜壶提到炉子上去了。后山许多年都没人来过,这一对老人见了这么些人自然欢喜。交谈之间,一个丫头从里屋跑出来。

那丫头与云婧一般大的年岁,头发散乱下来还沾着一些泥土和树叶。那丫头低头偷偷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对老翁道:“爷爷,我饿,饿。”

老翁粗糙的手摸了摸那丫头的头,“丫头乖,等等就有的吃了。”

丫头缩在墙角,抱着自己的膝盖前后摇摆。时不时看着眼前的空气傻笑,手在空中不住的乱抓。老翁看着眼前这个丫头,沉重叹了口气。段亦勋说:“老先生何故如此?不如说给我等听听!”

老翁又是沉重的叹口气,摸了摸丫头的头,“这个丫头无父无母,我和贱内看这丫头可怜便将她收养下来。这丫头原本聪慧,生的又秀气。城中的男子来我家提亲的络绎不绝,可谁知这好生的人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真是造孽啊!”

他摇着头,将脸别到另一边去。云婧拱手道:“在下自幼学医,或许可帮老先生排忧解难。”

老翁缓缓抬起头,“可我们付不起这医药的费用。”

云婧微微笑道:“不必,二位救我相公,这就当作谢礼可好。”

老翁茫然的看云婧,良久才大笑起来,“老夫眼拙,竟然把这样好看的姑娘当作一位公子。眼拙,当真眼拙了。那老夫就替丫头谢谢姑娘了。”

云婧蹲到丫头面前,丫头吓得立刻蜷缩起来,嘴里叫嚷着,“不要,不要。不要碰我,不要!”

她颦起眉头,解开本来用发带绑住的长发。丫头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姐姐,姐姐你回来了。”

她突然大叫一声,跑到另一个角落蜷缩住,“姐姐,你放过我。姐姐,不是我,是萧望北是他害你的。”

云婧接口问:“你说萧望北?”

一听萧望北的名字,丫头吓得捂住耳朵,一直叫嚷着,“不要,不要,放了我。不要!不要!”

丫头忽然站起来,手紧抓着云婧,“不要,我求求你放了我!放了我!”

她叫的愈发歇斯底里,晃的云婧头昏眼花的。丫头看起来弱不禁风却有这般大的力气。

段亦勋在丫头脖子后面一敲,丫头落到翊卫怀里。他也扶助云婧,看那老翁。老翁擦着眼泪,“姑娘你也看到了这丫头的情况。”

老翁沉重的叹口气,与翊卫一起扶着丫头进屋去了。

云婧与段亦勋忙跟进去,那间狭小的居室中居然还挂着一幅画像。屋子中的一切都沾着泥土,唯独那幅画干净如新的一般。段亦勋看画倒吸一口冷气,“怎么会,怎么会是她?”

老翁擦一把眼泪,指着画说:“这画上是丫头的姐姐。”

此话一出让众人更加震惊,三人立刻就明白了。当年被萧望北侮辱的并非从山下带上山的女子,而是这茅草屋里的姐妹两个。云婧忿忿不平的骂道:“那萧望北死的真好,真不是个东西。”

孙络的脸色更加难看,若不是皇命在身,他巴不得立刻下山调兵回城。看着眼前疯癫的丫头和一直擦眼泪的老翁,孙络也是厌毒了那萧望北。

正此时那老妪擦干手进来唤众人出去用饭,一看丫头晕在床上叹口气问道:“丫头又犯病了?”

老翁不语,默默蹲到墙角去。云婧扶住老妪的肩膀往外行去,老妪抓着她的手一直在叹息。四人也沉默着,那林子炊烟袅袅之中两个男子一前一后行来,一位白衣飘飘举手投足尽显雅士风范。一位一身绛红的衣裳,看上去极是洒脱。

那白衣裳的是棋圣乔允,红衣的便是酒仙杜清。二人是茅草屋的常客,乔允一见老妪朗声问道:“老人家,这丫头可好些了?”

老妪迎了二人进来,乔允的眼神扫过众人脸上,脸色微变心中已经惊叹。这世上怎会有人如此相像,还是阿颜你这么些年都未变过。杜清见乔允发愣,打趣道:“许是这屋子里人多,吓着乔兄了。”

乔允尴尬微笑着,进屋看丫头去。杜清并未跟着进去,只将手上两坛忘忧酒放在桌子上,“这忘忧酒送给二位。”说着又从袖中掏出几金,“你们收着这钱,我晓得最近平州不安定。你们带着丫头也好生活,你就别再推辞快收下。”

老妪从杜清手上接过那几金,目送杜清进屋。

酒仙与棋圣的到来引得众人陷入深思,碧湖山庄中的前辈向来不问江湖事也不会参与各国特使所行之事。可这二人与这一家人十分熟识,由不得众人不去怀疑。

老妪又唤了一声,招呼四人在矮桌子边坐下。又迎了乔允与杜清坐下,这才去端了碟子上来。老翁与老妪虽说日子清贫,可家中碗碟却极是好看。老妪道:“这碗碟是丫头以前自个儿烧至的,哎!”

乔允见她背过身去擦泪,忙扶住她的肩膀,“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治好丫头的。”

他说罢,拉着老妪到桌边坐下,老妪却惊恐的退后几步,“使不得使不得,各位公子老爷用饭,我怎么能上桌。使不得使不得。”

云婧忙说:“老夫人,我来帮你。”

乔允的神色肃然起来,但并未劝阻顾自坐下对众人道:“山野小菜,诸位将就着吃些。”

他就仿佛这家主人一般招呼着众人,段亦勋道:“这比起我们行军打仗要好得多。”

他拿起木著大快朵颐的吃起来,其他人也不讲客气。孙络索性弃了木著,用手撕扯放在正中的鸡肉。

“这种大快人心的时候怎么能少了酒。”杜清抱过来一坛酒,一揭开盖子酒香便溢出来。孙络深吸一口气说道:“这是忘忧酒?果然好酒,果然好酒。”

杜清给众人都斟上一大杯,大家碰了杯一仰脖那杯子就见了底。云婧帮着老妪做好菜,出来一瞧连连道:“阿勋你受伤未愈,怎么能喝酒?”

段亦勋大手一挥,半恳求的说:“今日高兴遇着这些知己,你就随了我吧!”

老妪也过来拉云婧,“你就随了段公子吧!”

云婧把酒杯交还到段亦勋手里,“那好吧!只许今日!”

段亦勋推搡着她进厨房,“知道了我的凤大大夫,明日一定谨遵医嘱,绝不再喝酒。”

这话惹得云婧噗嗤笑出来,“还不快去,再晚了我可要反悔。”

段亦勋急忙出门,却不忘时不时回头去看看她。只知道她笑容明艳,静立门下目送自己离去。

觥筹交错之后,天色已然昏暗。翊卫帮衬着把那四人拖进屋子里安置好,才折回小院子。院子青翠的花丛中,那身桃色的劲装显得极为显眼。翊卫拉了个木墩在云婧身边坐下,“今日多谢凤小姐随我一同下山寻找将军。”

云婧看着远方似血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不见的红霞道:“阿勋睡下了?”

翊卫点头,嗯了一声。云婧轻轻叹气道:“自从来了碧湖山庄,今日还是他最轻松的一日。倘若这天下无战,就能永远如此安宁了。”

翊卫垂头一笑,“这都是将军的命,生于乱世征战不息。逃不过的。”

云婧看翊卫,翊卫也看她。云婧不解的问道:“为何这么说?天下本就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

翊卫说:“将军出生之时正值朝梁大争......”

段亦勋出生之时,段昭镗正身在朝梁两国的战场之上。两军对峙有半年,交战数十场却都不敢倾全军之力。可段亦勋出生之时,朝梁战场上梁国大败朝国凯旋而归。段昭镗对刚出生的两个孩子极是喜爱,周岁之时请来盛京所有僧人为两个孩子祈福。

正在僧人祈福之时,一个穿着破烂的道士提着酒壶进府来讨口酒喝。段昭镗与夫人孙云思命下人给那道人拿了酒,那道人却不走反而行至抱在孙云思怀中的孩子跟前。孩子伸着小手要去摸道人,道人笑嘻嘻的说:“你竟也来了人间。”

孩子咯咯笑起来,伸着手要那道人抱。道人却退开一步,对段昭镗和段夫人说:“将军,夫人,令郎并非普通人。而是天上七杀星君转世,这一生注定要为将征战沙场。不过七杀星君转世为人,此生要经历一次情劫或会要他性命。”

他又对着孙云思怀中的孩子道:“到时候老道会再来找你。”

道人说罢转身离去,段昭镗追到门外拱手说:“还请道人赐名。”

道人扬长而去只留下两个字,“亦勋。”

翊卫说完看云婧,她一张小脸上写满了震惊。翊卫接着说:“所以呀与将军而言生在大争之世活着比什么都要紧。”

这天下三百年都在争,王公贵族争国土权利。市井小民争一良田,一亩沃土让自己可以安逸活着,可战乱不止又有哪里是好的去处。只有天下一统,才能让世上再无征战。翊卫心中如此设想,段亦勋心中也如此设想。

云婧天生乐天,受不了翊卫那幅眉头紧锁的模样,话锋一转问道:“我初遇阿勋他自称是什么段家三公子,但段府却只有阿勋和亦轩两个人。这是为何啊?”

翊卫听她问,才说起段家曾经的往事。原来段家在夫人孙云思生育这两个公子之前,已有两个通房为段昭镗孕育公子。段家大公子比段亦勋大上七岁,二公子却正好大他一岁。

段亦勋九岁之时,父母与大哥都在梁与大宛一战中战死沙场。通武侯段昭镗死后,段家散尽家财。通房以及这四个孩子被送到郢都叔父家中生活。

“这大哥是死在沙场之上,那二哥呢?怎么也不见了?”云婧打断翊卫。

翊卫道:“二哥死在郢都了。”

那一日天气晴好,郢都郡守段昭玺带着家人上山礼佛去,孩子们便留在家中。段亦勋一大早儿就闷在书房读书,半步都未出门。到了午后,丫头端上点心。与段亦勋同屋读书的段二公子因是通房所生,吃穿用度比嫡子都差了许多。段二盯着那盘子里的点心不停咽着口水,那一块糕点是叔叔特意给两个弟弟买的。而自己却什么都没有。

段亦勋见段二盯着自己手中的糕点,急急放下了推到段二面前,“二哥,这点心给你。以后我的点心都给你。”

段二年岁不大,仍是小孩心性。手也未擦拿起盘中一块糕点就塞进嘴里,乐呵呵的望着段亦勋傻笑。段亦勋也乐呵,除了姐姐段婉媛和弟弟亦轩,眼前这个哥哥就是姐弟三个唯一的亲人。

他正开心笑着,段二却忽然不动了。身体直挺挺的倒下去,两行乌血从他的鼻子里流出来,染的他雪白的脸都脏了。段亦勋扑上去扶起段二,用手去探他鼻息却什么也探不到。他吓得松了手,段二的尸身又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翊卫说完盯着云婧,她觉得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而去,不禁哆嗦一下,“段昭玺想杀阿勋但却阴差阳错杀了阿勋的二哥?”

回应她的却是久久的沉默,翊卫没有肯定却也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云婧心里的寒意又泛起来,仿佛将她推进了冰窖一样。

她看着天边,夜色如大幕沉沉的笼罩着天地,也笼罩着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