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郢都段府在廊下点起灯笼。一片灯火通明只如漫天的星辰落下来一般。
段府侧门微微打开一条缝,一身黑衣的大官人快步走进来。一路直接往段昭玺的书房而来。
书房里点着灯,主位上坐着一位四十岁上的中年男子。与段亦勋有几分相似之处,可那眼神只让人觉得阴险毒辣。大官人一进了书房就将剑扔给小厮,“大老爷,段亦勋没了。”
段昭玺一听这个消息竟然红了眼圈,接着大笑起来,“老天爷助我段昭玺,集结郢都军队。等陆羽笙的大军缠住段家军时我等趁机攻进盛京。”
他的眼中杀机毕现,“陆羽笙那个老匹夫也想做皇帝?他凭什么?这天下就该是我的。”
大官人低眉顺眼的道了一句,“是。”便缓缓退出书房,他回头又看了一眼书房。一改往常云淡风轻的样子,面色变得严峻。
段昭玺仍然站在窗前,脸上两行清泪簌簌落下。他拿起桌上的一壶酒倒到地上,“阿勋啊,怪只怪你偏要效忠梁盛那黄口小儿。不然你我叔侄共掌天下岂不是极好?阿勋,这杯酒叔叔敬你了。”
他又想起段亦勋九岁的时候,从马车上下来时眼神里的那股子倔强,与他爹段昭蹚竟是一模一样。哥哥,对不起了。你与嫂嫂用生命换来的安宁,终于要被我亲手颠覆了。
他将酒壶拍在桌子上,满桌的碎渣滓刺破了他的手。我终于要做这梁国的皇帝了,我等了这么多年,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他昂起头,这一次谁都不能阻止我了,谁都不能!
夜间起了大风,飞沙走石打在脸上生疼。李樾拍了拍座下战马,试图让它安静下来。可座下战马焦躁不安,不肯行出一步去。李樾心生奇怪,这战马跟随自己多年从未像如今这般过。
他叹了口气抬头望去,战马跟前的正是青衣。他下了马来,却见青衣耳上的一对白玉耳环一时失言。
青衣递上去一块玉印,印上雕刻出皎云间三个字,“这玉印是皎云间的信物,你带在身上。江湖中人见了皎云间的信物都会帮忙的。”
李樾接过她手中小小的玉印,看着远方的月亮道:“下午的话说的过了些,你别放在心上。”
他的话还未说完,青衣却猛的抱住他,“我知道你那是说的话都是为了我好,季荫,你千万要活着回来呀。不要再把我一个人丢下了。”
李樾鼻头一酸,紧紧将她抱住。叹了口气道:“好,我可还要带着你回家去见我娘呢。”
青衣拥住他良久才松开手,“去吧,我等着你呢!我就在这等你,你若是一日不回,我便一直在这里。”
他取下自己身上的玉佩递上前,“这一次你总不该再不收了吧?梁国的习俗,收了我的玉佩,可就是我李家的人了。”
青衣拿过他手上的玉佩,吸了吸鼻子。李樾又望她两眼,飞身上了马对身后的段家军道:“出征!”
战马扬起的尘烟迷了眼,她看着李樾渐行渐远的身影仿佛回到那一夜的天狼。
那夜狼城里新开了一家首饰店,商家素来只做玉石不做金银。青衣路过只是多瞧了两眼,李樾便进门去对掌柜说:“我买你一对白玉耳环送与外头那位姑娘,如若他笑了我等就走。如若她没笑,我再给你送回来可好?”
这说辞新颖,掌柜从未听过。直要轰他出去,却是青衣见这般景象嫣然一笑。李樾这才找了个台阶对掌柜道:“这位姑娘笑了,这对白玉耳环我留下了。”
“季荫。”她大叫着追了上去,她的喊声被如雷的马蹄声遮住,“季荫!”
大官人的马停在郢都大营前,守营将士认得他于是并未拦着。拉开栅栏放他进去了,大官人下了马一路到中军大帐外:“谢将军,大老爷的将令。”
两边护卫打起帘子,谢将军亲自迎了出来,“大老爷的将令是什么?”
大官人又靠近了他一步,低声说了四个字,“按兵不动。”
谢将军皱了皱眉头,但觉得是段昭玺的命令所以不得不应承下。大官人传达完将令先行离开,谢将军在帐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忽然变得寒冷。他微微一笑便进了大帐。
大帐里点着灯,桌上放着一张信纸。上面写着,郢都全军备战,趁机回攻盛京。大官人来的晚了些,郢都的兵力只怕是早以书信的形式传回盛京,传到梁盛的手上。
他心中已经了然大官人的身份,影,梁盛私下培养的密探。遍布整个梁国,各个都是高手,如同梁盛的影子一般存在。
谢将军将那封信放在油灯上一把火烧了,对护卫吩咐道:“大老爷命令,郢都军全军备战。”
大官人一路策马到了段府前停下,他依旧从侧门进去。廊檐下挂满了灯笼,照的整个段府都是通明。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自从那封信从郢都被送走,大官人的心方才轻松下来。
他行到段昭玺的书房前,拱手道:“大老爷,将令传达郢都大营。”
段昭玺在书房里嗯了一声,接着道:“进来说话。”
大官人推开书房的门,见段昭玺坐在桌子前。两指交替着敲在桌子上,段昭玺看了他一眼道:“你跟着老夫有多久了?”
大官人眼珠一转答道:“奴才想有四年了吧!”
段昭玺抓起桌上那一打密信甩在大官人脸上,“好啊,四年了。没想到老夫四年养虎为患啊!若非死士半路拦截,我郢都全军可都要死在你手上了。”
段昭玺伸直了臂膀,直指大官人的鼻尖怒骂他道。大官人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将地上那一打密信捡起来。最上面一封写着郢都兵防部署,最下面一封则是四年前第一封呈上盛京的密信。
四年,整整四年在郢都的所作所为全部付之东流。原来段昭玺这老贼从未信过我,从未!
“大老爷早知道我是影的细作,为什么还要把我留在身边?”大官人缓缓抬起头,对上段昭玺的双眸。
段昭玺笑道:“与其让这虎变成威胁,不如养在眼前总比放虎归山要好的多吧!”
大官人撞开住房的门,飘然落到院子中。大官人从小就被先帝选进了影,武功自然不差,就连玉面郎君都曾是他的手下败将。
“段昭玺,你乃一介文臣。就凭你也想拿住我?”他一壁说着,一壁跃到耳房上。
大官人回身望了望,却见段昭玺的衣袂在微风中动了起来,接着便不见人影。突然他觉得心胆都要裂开了,一股血从眼角口鼻流了出来,“落霜.......”
他看见段昭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站在身后,他的身侧还有一位黑衣男子。那一掌正是那男子打出来的。
段昭玺冷眼看着大官人的尸体砸到庭院中,才对身边的黑衣男子道:“多谢任掌门。”
任丰收住眼神,却不看段昭玺只是盯着自己的双手,正如落霜掌的名字一般,落了寒霜的一双手。
“我既然可以替你杀了他,我杀你也是轻而易举。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千万莫要坏了规矩。”任丰的眼神如刀子一般,即使隔着一层纱巾仍然看得清楚。
段昭玺笑道:“任掌门指的是女人还是江山?”
任丰突然扼住段昭玺的咽喉,看着他不住的挣扎说:“江山和她,都是我任丰的。”
他豁然松开手,段昭玺接连后退几步,跌坐在那一片红瓦上。任丰跳到院子里听段昭玺在自己身后喊道:“掌门想要的,段昭玺一定双手奉上。但若是我小老儿有什么难处,只望掌门相救。”
任丰的人影已经不见,但段昭玺还能听见他说的那句:“自然。”
这话只如给段昭玺吃了定心丸,我韬光养晦这么多年,梁国总算要变了。我段昭玺也总算,要变了!
夜深之时山谷里的一点微风才稍稍驱散了凉意,云婧被一棺材的鱼熏的没法入睡。只好披了件衣服慢慢走出帐子,天上月明星稀,叽叽喳喳的蝉鸣声不绝于耳。她的脸色微沉了,心里不知道是担心此行回盛京还是担心前去郢都的李樾。
“怎么睡不着啊?”段亦勋不知何时跟着出来,看样子也是被满棺材的鱼熏的受不了了。
云婧沉沉叹了口气,在一块青石板上坐下,徐徐道:“我担心,但心李樾也担心我们这偷天换日的法子没有用,瞒不过陆宇笙。”
段亦勋在她身侧坐下,道:“我也担心李樾,段昭玺是我叔叔,我知道他是个何等阴鸷之人。”
他就看着自己脚边那一块石子出神,云婧问道:“怎么了?可是出过什么事吗?”
段亦勋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事,只不过我与他是叔侄。我了解他就好像我了解段家军一样。段昭玺既然决意要反,他的谋划自然比陆宇笙要仔细。否则一开始也不会只晓得陆宇笙要反而忘了段昭玺,李樾此行远比我们凶险,由不得我不担心。”
云婧靠在他肩上徐徐道:“我最担心的还是青衣,她先被俊彦哥哥退婚,如今与李樾两情相悦若是李樾出什么事,她该如何是好?”
段亦勋拥住她说:“李樾吉人自有天相,而且为人聪慧又有谋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他也不知李樾这次是否会平安归来,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季荫,你可千万要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