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的天气难得晴好。
本就因为来往瘟疫蔓延来往商贾比平日少了整整一半,连日的大雨又让城中的铺子关了大半。因此木材铺与药材铺收了青衣的布币,很快就将推车和药材准备出来。备好这一切的第三日押送刀剑盔甲的部队也抵达益州。一行人在益州休息一日,紧接着又向盛京而去。
青衣离开益州之时,各方斥候也悄然离开益州。如今边州军有任何异动,各方大军都难免紧张应对。其中来往于益州与郢都之间的边州军斥候最是积极。
青衣留了个心眼,将运送盔甲刀剑的箱子中都压上一层厚厚的草药。以免被路上的守卫查到这些东西。
寻常人远远闻到药草的味道也不会特意靠近,即使守城将士也只是略略看一眼便不再细查。一路风平浪静到了盛京城外,越临近盛京,搜查就越发严格。好几次都险些被翻出藏在木板底下的刀剑盔甲。
墨韵驾着车将马鞭一扬道:“青衣姑娘,前面就是盛京的疫区了。”
青衣打起帘子瞧了瞧,“先不过去,咱们这队商旅先在曲沃住下。”
墨韵不解的问道:“为何呀?咱们为何不去呀?”
青衣在他脑袋上一戳,“算着日子云婧他们应该早咱们一日到盛京,如今棺材定是停在段府。陆承凌和陆羽笙父子对我们很了解,所以他们一定会在棺材下葬前一日再去段府查探。如此一来,一日之后等陆承凌陆羽笙确认段将军没了才会松了警惕。咱们这些药材才运的进去。”
墨韵恍然大悟,忙调转马头,朝着曲沃城飞奔而去。
前一夜陆承凌夜探段府,云婧只做不知道的,依然同莺歌与墨悝在厅中守着棺材。从昨日算起,已经停棺两日。明日,也是停棺的最后一日,如若没有猜错陆羽笙与陆承凌父子定会造访段府。
云婧微微抬起头,祁王与祁王妃并肩从外头进来。祁王与段亦勋交好也不止一两日的光景,好友故去自然要来送灵,而祁王妃不知为何偏偏也要跟着来盛京。云婧与这二人都是见过的,少了许多俗理。
祁王二人进了厅堂,祁王妃早已经泪如雨下。云婧大为奇怪,这祁王妃与段亦勋无甚交集,这是个甚理需的哭成这副模样。
她看着棺材中的段亦轩,双目中第一次多了些许柔情。那一次在段府别院因为交集少,并未看出来。如今一瞧竟然这般明显。
祁王在段亦勋的棺木前拜了拜,这才对云婧道:“当初通武侯来找我为夫人与他做主婚人就曾对我说过,只怕看不到夫人穿上喜服的样子。没想到一语成谶,没想到别院一别竟然真成了永别。”
他这话也仿佛是在对自己说,他一直盯着棺材中的段亦轩发愣。云婧道:“生死如何?只要梁国大统延续下来,我夫君之死就值得。”
祁王对着云婧长长一拜,“夫人高义,本王佩服。尊夫生前与本王是好友,我与我妻想留在段府为尊夫守灵。”
云婧淡淡的道一句,“殿下随意。”
祁王说:“还有一事,我本想同二公子说,可惜二公子去了疫区。我离开封地之时,陆羽笙之子悄然调了五万兵马离开。此事陆羽笙自己都不知晓,但是本王觉得有些不安啊!”
云婧的心一紧,燕都军突然有五万人马离开祁王封地。如若不是前来盛京定是前去郢都,如此一来李樾岂不是危险。
她对祁王道:“王爷,如今在封地的燕都军兵力远低于王爷的兵马。王爷可否大军杀出,在半路拦截离去的五万燕都军?在郢都有李樾与两万边州军,如若这些人马到了郢都,郢都战场必败。”
祁王瞳孔骤然一缩,早前郢都守城的老将军被杀他就应该想到段亦勋会有这样一步棋。他偏偏没能想到这一层,还以为郢都不会有什么乱子。他招出小厮吩咐道:“传令回封地,大军杀出立刻前往郢都不得耽误片刻。”
云婧有些懊恼,虽然郢都战场的输赢对整个战局没甚影响,但若是李樾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对得住青衣啊。她不敢再往下想,青衣先被林俊彦退婚,好容易遇到李樾。李樾可千万不能有事。
祁王看她眉头紧锁,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也懊悔起来自己没想到老友的这步棋,仍然对她劝慰道:“夫人放宽心,李樾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云婧道:“如若单单是郢都军,我也不必担心什么。可是现在又加上燕都军,李樾可以算是被前后夹攻。他纵然有将才,但边州军战力比起段家军弱了不少。两万人马,将强兵弱啊,对手可是十万与之实力相当的郢都军和燕都军啊!”
祁王问道:“郢都战场的成败对整个战局影响并不大,夫人怎么这般在意郢都战场的成败?”
云婧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瞒王爷了,这李樾同我闺中好友两情相悦。如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和阿勋怎么对得起她呀。”
祁王知道这层关系,才明白云婧这般在意是为何,心中的懊悔又多出几分。但听她方才所言心中又不住的赞叹起来,这个通武侯夫人果然不同凡响。他也明白了为何段亦勋素来不近女色,偏偏又钟情于她。
云婧看他盯着自己问道:“王爷这么看着我作甚?这样可有些不合规矩。”
祁王爽朗的笑起来,“尊夫知道,本王从来不在意什么规矩。我看着夫人只是突然明白了,从我认识尊夫到如今,他从来没对哪个女子动情,偏偏又对夫人动情。本王一直想不通,如今想通了。”
他这般爽朗起来,云婧也觉得他亲近很多,笑问道:“那祁王说说这是为何啊?”
祁王又是一阵发笑,“夫人如花美眷又聪慧过人,如此贤内助敢问天下有哪个男子不喜欢?即使只是定下婚约,夫人也要亲自从夫君尸骨回家。如此大义,又有哪个男子不佩服?只是尊夫福气好,遇见了。”
云婧将眉头垂下去,苦笑道:“如若真是福气好,我和他就能相守白头。也不会到如今阴阳相隔。更何况,是云婧好福气能遇见如此良胥。如若嫁与旁人,定不会是这般。”
祁王也收起笑意,回身看着棺材中的人。祁王连夜赶回盛京除了来为段亦勋送灵,更是想到陆羽笙父子必然前来找段府的麻烦,所以才紧赶慢赶赶了回来。
“你夫君一去,段家可就真的完了。如若段昭玺或陆羽笙夺得皇位,段家四代将军必定是第一个被史官写成乱臣贼子的人。”祁王突然间对云婧说起这话,倒也不是他自怨自艾,但整个梁国除了段亦勋有这个能力平叛,还有谁有?
云婧笑道:“成王败寇,我夫君对梁国而言是忠臣良将,但对陆羽笙的国而言,就是乱臣贼子。段家还没完,梁国也还没完。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算完。”
她对上祁王的双目,坚定不移的说道。
祁王也不自觉发笑,方才那一席话着实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更加佩服云婧,即使梁国大臣,商旅都觉得梁国要完。她仍然说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算完,即使承受丧夫之痛,仍能如此坚韧。哪怕是男子,能做到的都少之又少。
他望着靠在棺材边的祁王妃,自打收到段亦勋的死讯以来,祁王妃的精气神就全没了。只如傀儡一般。
云婧也望着祁王妃,目光中多了几分同情。她对段亦勋的感情不比段琬琰少,却只能以祁王妃的身份远远观望着,靠近半步都是僭越。
祁王妃也不顾那些仪容端庄的话,只是将头靠在棺材上,默默掉着眼泪。莺歌与墨悝试图劝她,但怎么也无法将祁王妃从棺木边拉开。云婧道:“就由着祁王妃吧,你们去准备午饭。”
墨悝与莺歌互看一眼,忙就下去准备午饭去了。她身旁的祁王皱起眉头,似乎对祁王妃这样的举动很生气。云婧道:“祁王妃是性情中人,好友逝世,自然伤心。”
她摆明了要替祁王妃说话,也给祁王找了个由头原谅祁王妃。祁王顺着她的话说:“是啊,王妃向来都是性情中人。道功逝世,即使是本王都伤心良久,更何况王妃呢!相比之下,夫人倒是比我等冷静了。”
云婧淡淡的道:“王爷这话是说云婧没心没肺啰?”
祁王忙解释说:“本王没这个意思,本王是夸夫人冷静,怎么到了夫人耳中竟成了本王说夫人不是?”
云婧没说话,一直盯着祁王妃。即使自己的话说得再好,祁王妃这般行事即使是普通人家都不得容她,更何况身在王府之中?祁王妃是个何其聪慧的女子,除非一心求死否则定不会这般行事。
段亦勋一去,她竟然连生的想法都没了。祁王妃一直避宠,只因段亦勋。云婧想到此处忙把祁王妃从棺木边拖开,祁王妃一直在挣扎,狠狠在云婧的手背上一抓。
云婧吃痛松开手,大叫道:“她要自尽,快拦住她!”
祁王本打算去拦,祁王妃已经一头撞在棺木上。
你我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椁,那就在这一刻让我离你近一点吧!
她额头上的血液顺着棺木上的沟壑落在地上,云婧忙将她身上几个穴道封住。她额头上的血才逐渐止住,云婧对祁王妃的侍女吩咐道:“你们两个扶王妃到内堂歇息,记住,半步都不能离开。如若王妃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自来领罚。”
两个侍女被方才的变故吓住,只知道点头也不知道行礼就同两个侍卫抬着祁王妃往内堂去了。
棺材旁的祁王却不见生气,只是双目中含了些许眼泪。云婧慢慢走到厅外,望着白日青天,偶尔有候鸟飞过,仿佛也带走了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