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大雨终于停了,这一场疾风骤雨也终于要结束了。
段亦勋的灵柩在段府停了三日,陆宇笙果真与他的两个儿子在这最后一日造访段府。
这日的天终于放晴,厅外的青石板上尚有积水。墨悝踩在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沾在自己的衣角与裤脚。
“夫人,陆大人到了。”他在府门前见陆宇笙的车架往段府而来忙就进来禀报。
陆宇笙的府邸与段府分别在盛京城的两侧,他的车架到此,势必是冲着段府来的。祁王理了理身上的白色衣裳道:“本王在此,陆宇笙该是不敢造次。”
云婧与祁王都明白,现在陆宇笙几乎算是自立为王,根本不会把祁王放在眼中。再加之他武功高强,若他要造次,整个段府只怕没什么人能拦得住他。
她还未收回思绪,陆宇笙的车架已经到达段府门前。整个段府上下,哪怕祁王在内都紧张的望着他。
陆宇笙进了厅堂,他的身后是陆承奕陆承凌两个兄弟,还有一个大夫打扮的中年男子。云婧忙迎上来行礼,“段家遗孀见过令尹大人。”
陆宇笙心想这段亦勋一死,段家与梁国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并未将云婧放在眼里。居高临下的怼云婧道:“起来吧!”
他见了祁王也不行礼,自往棺木而去。云婧忙挡在棺材前,张开双臂不让陆宇笙再近前。陆宇笙一时恼火,斜睨着云婧道:“夫人这是何意?老夫念着旧情前来为尊夫送灵,夫人却这般行事,难不成尊夫之死有假?”
他提高了音量,就连脸上也是怒气丛生。云婧不将手放下,对上陆宇笙的双目说:“令尹大人尊驾在此,我们怎敢以下瞒上欺骗令尹大人?只是我夫君因瘟疫而死,即使过了这么些时日我仍旧不放心,只怕陆大人接触过我夫君尸体染上瘟疫。那妾身就真是罪过了。”
陆宇笙盯着她,看她说的真切,眼泪也顺着脸颊落下。心中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她的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当初她和她大哥在燕都一事,仍然历历在目。他如今并不信云婧的话,又担心自己真的会染上瘟疫而功亏一篑。
他嘴上仍然道:“本官怀疑段将军假死,仍然意图谋反叛变。老夫是梁国令尹,有责任查清段将军生死,今日只好得罪了。还请夫人让开,以免伤及无辜。”
这一席话说的云婧脸色变了,圆瞪双目咬着牙盯着陆宇笙。她身边的墨悝将灭魂剑抱在怀中,也紧紧盯着陆宇笙。
云婧道:“令尹大人不承认我夫家四代忠臣良将,也该认识墨悝手中这把剑。这灭魂剑是梁国□□所赐,上可斩杀皇亲国戚,下可诛杀市井小贼。灭魂剑在此,谁敢造次?”
陆宇笙说:“夫人今日是执意不让老夫查了?灭魂剑又如何?你用灭魂剑来保护梁国乱臣贼子,其心可诛啊!”
云婧铁了心不给陆宇笙让路,不论他如何说都不肯退开一步。祁王慢行到云婧身边对陆宇笙说:“陆大人言之凿凿说段将军是乱臣贼子可有证据?如此未免有些欺负段家夫人的嫌疑啊!夫人一个女流之辈,如若陆大人硬闯自然不敌。但陆大人可要想明白了,段夫人无论如何也是天狼郡主更是抚远将军府的大小姐。如若凤子欢知晓妹妹受此屈辱,他的脾气可不好,陆大人觉得他会放过你吗?”
陆宇笙正愁着如何发难,听祁王提起凤云逸,冷哼了一声说:“祁王难道不知,这段家将军通敌卖国通的是什么敌卖的是什么国?通的就是那天狼抚远将军,卖的可就是咱们梁国啊!他叔叔大义灭亲呈上折子参他,祁王难道不知吗?难不成祁王也想做皇上?还是段将军辅佐的就是祁王殿下?”
他接连发难祁王,气的祁王说不出话来。云婧接过话头说:“令尹大人利齿,口口声声说我夫君与祁王殿下是乱臣贼子。如今我夫君已去,令尹大人此举岂不是欺负我夫君不能开口说话,平白要泼些脏水。令尹大人之心才是可诛啊!”
陆宇笙这时才拿正眼瞧她,冷笑道:“夫人好厉害的嘴,如若夫人今日定要拦我等,老夫可就不客气了。”
他退开一步,摆开阵势。他身侧的陆承凌心中一紧,似乎打算拦住父亲,但瞧见身边的陆承奕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还是静立一旁心却已经悬起来。
陆宇笙一掌朝她眉心打去,祁王武功虽然不精但也明白这一掌如若打中必死无疑。
可这一掌却没打到云婧的身上。
陆宇笙被一只手拉住,那只手的力气出奇的大,捏的陆宇笙痛不欲生直皱眉。
段亦勋将他往后一拉,陆宇笙就从阶梯上滚下去。他看着陆承奕,陆承凌去扶陆宇笙。于是皱着眉道:“你们以为段府是什么地方,也敢在这里耀武扬威。你们真觉得段府没人了吗?”
他一皱眉,只如有一把刀抵在他们脖子上。台阶下的三人没有一个人再敢做声,段亦勋回过身轻声问道:“没事吧?”
云婧摇了摇头,段亦勋这才转过身又望着陆宇笙父子三人。他从墨悝怀中接过灭魂剑,“令尹大人是不认识这把灭魂剑吗?□□将这把灭魂剑赐予段家的时候就曾明言,上可斩杀皇亲国戚。令尹大人见此剑还要发难段府,未免太不将□□放在眼中了。”
他一席话镇住陆宇笙,他的气势也渐渐弱下来,“老夫可以不闯段家灵堂,但是必须让老夫身边这位大夫一查究竟,也好安老夫与皇上的心。”
他这一举动无非是想安自己的心,段亦轩明明是有脉搏,一查就知真假。但是事到如今又不能明里驳了陆宇笙的话,否则他借机发难,即使段亦勋在此也保不住段家上下。她只能说:“我夫君是身染瘟疫身亡,还请大夫小心才是。”
大夫已经走上前,面上一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将药箱搁在棺木边,先用两指在段亦轩鼻前一探,又将双指搭在段亦轩的手腕上。
不仅仅是云婧与段亦勋,即使是段亦轩的心中都是一紧。大夫脸上仍然是那一副不易察觉的微笑,他将段亦轩的手放下,对陆宇笙道:“陆大人,经小人的查证,段将军确实已去。”
陆宇笙紧张的神情豁然变了,他对云婧道:“老夫适才得罪了,告辞。”
他没等那郎中已经先行离去,郎中背起药箱从段亦勋身边过时段亦勋才注意到这郎中穿着一身窄袖口的衣裳。除了习武之人与军中将士,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升斗小民都会穿广袖长衫。
陆羽笙的人尽数离开段府,段亦轩兀然从棺材里坐起来,吓的祁王险些晕过去。他道:“方才那人明明摸见了我的脉搏却要装作没有,这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要帮我们?”
段亦勋微笑道:“影,这个人穿的是一身窄袖口的衣裳,他是习武之人。知道你活着又不明说的只能是影的人。”
云婧接过话,“我原以为用瘟疫为由就能搪塞过去,没想到这陆羽笙还真是执着,非要查看尸体才是。”
她又看向段亦勋,问道:“你怎么从疫区回来了,你也不怕被陆羽笙发现了?”
段亦勋宠溺的在她鼻子上一刮道:“陆羽笙现如今发现了也不能如何,燕都军剩下的十万人被李珏与段之丘打得措手不及。斩首六万,主将嬴瑛战死。陆羽笙发愁都来不及,哪还有精力想我是真的段亦轩还是假的段亦轩。”
祁王如今也明白过来,棺材里的人一直是段亦轩而疫区的人才是真正的段亦勋。他对段亦勋道:“道功你还活着之事,不必瞒着我吧!你我可是多年好友。”
段亦勋对祁王道:“我与云婧不说,只是怕有人露出马脚让陆羽笙发现。这偷天换日的计谋就瞒不过他了,还请王爷恕罪。”
祁王一拳打在他胸口说:“好小子,我还以为你只会带兵打仗,没想到也会这些阳谋阴谋的招数。本王还真是小看你了。”
祁王连日来的不开心总算一扫而光,他指着云婧道:“夫人做事倒是真的滴水不漏,就连本王都以为你是真的病死。”
他说着爽朗一笑,与段亦勋一并看向云婧。云婧看段亦勋道:“你先回疫区,集结抵达盛京的边州军。我让墨悝与莺歌今夜烧棺,青衣与墨韵也该到了。该是咱们反击了。”
段亦勋心中一喜,祁王的心中也一喜,但很快又悬起来。盛京如今可算安定下来,那郢都呢?郢都仍然僵持不下,封地的私兵真能及时赶到郢都救下李樾吗?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这一切都还没结束。
徽都战场大胜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徽都战场大胜意味着陆羽笙或会提早进攻盛京城,也意味着郢都的战事即将到来。段亦勋对云婧嘱咐了几句,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段府。
墨悝与莺歌将厅堂的大门关上,祁王帮着将段亦轩扶出来。他在自己的衣袖上一闻,忙将双手举的远远的。云婧道:“墨悝还不快给你家公子打热水来沐浴更衣?”
墨悝喜不自禁,忙就下去了。此刻莺歌还没回过神来,只当段亦轩诈尸,离他远远的。云婧招呼着她过来,莺歌迟迟也不迈不开步子。云婧掩嘴笑道:“这是你们二爷啊,你不认识了吗?”
段亦轩看莺歌那副被吓到的样子道:“我是个大活人,才不是什么诈尸呢。你不信来摸摸我的手,可热着呢。”
莺歌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即使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她戳了戳段亦勋的手背,方才松了口气,“二爷,真的是二爷。”
正巧墨悝拿了干净的衣裳来,挂在不远处的屏风上,“那还能有假,二爷和将军都还活着呢!”
莺歌喜上眉梢,道:“莺歌去煮饭了,二爷肯定饿了。”
云婧看着莺歌离去的背影,心中又想到段亦勋的话。是自己与段亦勋太草木皆兵了还是莺歌真的不值得去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