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秾丽鲜妍
作者:半窗斜月      更新:2019-08-03 05:32      字数:2366

这日临汝到秫香楼看锦枫时,跟锦枫提起打算。

锦枫刚喝了药,半歪身体躺床上斜溜肩儿,雪白的脸庞,下巴尖削,喘吁吁应道:“应该的,你安排就是。”

“你身子弱,出殡那天差不多得三个时辰,要走很多路,能挺住吗?”临汝有些担心,手臂从锦枫颈后穿过,把他轻轻扶起,把引囊往上拉了拉,兄妹两个一模一样的眉眼,她是碧树琼花,蓝天上飞翔的雄鹰,锦枫却是盈盈露珠儿,是雪色天上月,是皎皎林间雪,看着他,不自觉低了声气,只恐呼吸粗了重了吓着他,动作猛了伤着他,看她气息略好些眉有笑意,便觉天地广阔生机勃勃,看他喘气,霎时气儿滞了日月失了颜色。

“无碍的。”锦枫虚弱地笑了笑,沉默了片时,道:“你回去罢,我略歇一歇也要睡下了。”

才刚日落,云霞漫天之时,安置早了些,临汝想反对,锦枫身体与常人不同,咽了回去,略略宽解两句起身离开。

她才刚出门,里头锦枫的贴身婢子素心素问把紫竹帘子搁下,床前坐了下来,素心忧心忡忡道:“二郎这提议甚是不妥,你的身子哪撑得住。”

“撑不住也得撑。”锦枫道,脸庞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眉尖轻蹙,一双双凤眼盈盈泪意翻滚,更加乌润,素白一只纤手举起,艰难地指四周,“你们看看,这些……这些……”

蟠螭香鼎里熏着旃檀香,香中之王,香味醇和弥久,大夫说,此香能治胸膈不舒之症,方德清便重金托人从海外购来,案上青玉盏里,西域雪蛤炖的汤,小小一盏花费近一两金子,日日当茶水喝的参汤也是广托药行寻买的千年人参。

吃的极好,用的不用对比,也知是府里最好的,身上这件家居常服,白地绿花罗罩墨色香云纱,所费抵贫苦人家一家子一年的嚼用。

“汝娘提出来,我能拒绝吗?我只花不赚,从没为这个家出过一分力,阿耶跟汝娘从没说过我半分不是,就冲这恩情,我便是走一趟送了命,也得走。”锦枫哽咽道。

“你是方家儿子,方家养你应当的。”素心不满,怨临汝说那些挑起话题引锦枫心伤。

锦枫病恹恹,与素问两人得护着他,不知不觉养成老母鸡护崽性情,心里眼里,锦枫最好,方家对他怎么好都不为过。

锦枫伤心落泪,少不得又细声宽慰,帕子轻柔地帮他拭泪,一时哄得他收了泪,看看酉时了,又忙给他宽衣,拿了香油过来,仔仔细细帮他揉抹全身肌肤,服侍他安置。

临汝从秫香楼回漱石榭,栉沐更衣出来,外头报何栎来了。

已入夜,虽说表面是男儿,芯子却不是,还得避避忌讳,临汝道:“不见,让他回去,有事明日再来。”

也有些累,不想听何栎禀事。

扮着男装,便是举止十足十男人,身体却不是,声音好办,吃着王大夫开的药,略显沉暗便遮掩过去了,喉间粘着王大夫精心制作的假喉结,表面看着维妙维肖,只是粘得时间长了,底下皮肤发痒,往日她回漱石榭早,一日不过粘四五个时辰,也罢了,这几日早出晚归,必得粘上近八个时辰,喉结处皮肤有些骚痒,不甚舒服。

除了喉结皮肤,胸前已长成,柔软的两团,每日束布巾,也甚麻烦,腰肢比男人纤细许多,柔如嫩柳,也得厚厚缠一圈布,天气渐热,苦不堪言,难得解开透气,见何栎又得严严整整束发着衣,忒累。

“何大郎今日来过三回你都不在,这么晚又来,兴许有什么重要的事。”琬初道,口中说话,一双手灵巧地往临汝脖子粘喉结处抹药膏。

日间人前跟他碰过几次面,他都没提,许是有什么人前不方便说的事,临汝略一沉吟,道:“见罢。”

不着衣不束发,垂着及腰长发,孝中,便是房中也只着白色,里头月白中衣月白长裤,外面披了件月白宽袖锦袍,来到外面,地台上放了引囊,身子微歪搭着,使脖颈不至正面对着人,又让璟初把八角琉璃大宫灯灭了,只留一盏小莲花灯。

何栎进房,脚步跨过门槛的瞬间,抬眼先寻临汝,临汝一身素白,锦袍松松搭着,长发披散,小莲花灯细细一点桔黄色灯光,若有若无照着,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淡染了一点桔黄,下颌圆融,嘴唇水润柔软,没了白日的俊美清冷,多了秾丽鲜妍,风姿绰约艳色无双,何栎脑子里轰隆隆什么都想不起来,呆呆怔怔,心脏狂跳,脸庞着火似烧了起来。

迷迷糊糊中想,汝郎怎么那么像女人。

“这么晚找我有急事?”临汝问,灯光暗淡,没看到何栎脸庞红通通几欲滴出血来,见他跨过门槛后便怔站着,只当灯光暗没看到自己。

沉暗的公事公办语气,何栎激凌凌打了个冷战,从混乱的梦魇中苏醒,后背湿涔涔一层汗,张口,喉头堵得死死的,一个字说不出来。

“怎么啦?”临汝眉头微微蹙气,声音隐约透出不耐。

何栎更急,舌头越发打结,张嘴半晌,拼命咳起来。

这些日子他忙里忙外,很累,自己忒苛刻了,临汝微内疚,喊琬初:“给何大郎倒茶。”

如牛海饮连喝了三杯茶,何栎方缓过气来。

却不说话,拿眼瞥琬初和璟初。

他这是要她命琬初璟初回避么?

三更半夜的孤男寡女见面已是不妥,琬初与璟初两人是家生子,自小到她身边服侍,是她心腹之人,什么事她们都知道,无须回避,临汝启唇刚要让他有话直说,忽想起一事,又合上,朝琬初璟初抬下巴,示意她们退出去。

“明日是给紫竹园送供给的日期,汝郎是否跟我一起走一趟?”何栎走近地台,半弯腰,嗓子压得极低。

离得太近,临汝不自在,身体不动声色后挪,摇头道:“我不去了,要送什么东西你看着安排就行。”

何栎为难:“订扇会与家主继位均都要请宝扇与众人一观,订扇会前虽已换下去年的美人绘上新的美人,可还有家主继位时的扇面美人没定,绘像一时半刻不能完成的,得及早定下家主继位时出现在宝扇上的扇面美人,让美人现在开始就绘像。”

这几日临汝一直回避,不想又一个绝色美人在当上扇面美人后变成哑女,苦思不靠美人团扇的光芒保持方家制扇第一大家之策,却殊无智计,何栎提起,不得不面对,沉吟些时,叹道:“罢了,我去看看。”

看一看,至于要不要挑扇面美人,挑上后要不要下哑药,再慢慢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