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郎不是那样的人。”方游丰抗拒,今天刚说没钱,临汝马上给他涨月钱,哪会谋图他家产,万不信的,头拔浪鼓似的摇。
柳氏大怒,苦口婆心道:“你不分家,阿娘便得一直看人眼色,你想想,何栎不过一个依傍方家生活的穷亲戚,居然下令禁足阿娘,你忍得了这口气吗?”
“你居然敢动手打汝郎,不把你禁足才怪,何栎也不是什么穷亲戚,阿耶有多倚重他你不知道么?”方游丰嘟嚷。
方德清曾让他学着管理方家事务,搬了厚厚一大摞账本让他看,他只看了几页便生不如死,后来这些事都让何栎接手,他方得以解脱,对何栎感激的很。
“你说什么?合着他一个穷亲戚比我这个为方家养儿育女的人还尊贵?”柳氏捶胸顿足。
方游丰撇嘴,不耐烦的很,拔足往外走,口中道:“你若有母亲的矜持端重,谁又敢轻视你。”
母亲指的是方姜氏了。
柳氏愕然,略一停工夫,方游丰已出房,小跑着冲出院门,柳氏放声大哭,真个伤心了。
这边发生的事,何栎晚间尽知,暗赞临汝想的周到,先行一步使方游丰和柳氏不一条心。
又恨柳氏无端总爱生事,给临汝添恼,寻思着等方德清丧事毕,定要治一治柳氏,逼得她从此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
账务先放一边,差人把双瑞双福唤到跟前,狠狠敲打了一番。
方游丰若是做错什么,只拿办他们。
把两人训得泪汪汪磕头请罪不迭,又各赏了一缗钱。
双瑞双福不料还有赏赐,且如此厚重,一个月月钱只得二百文,一缗钱是五个月月钱了,喜出望外,拍胸脯保证,请何大管事放心,定紧跟着大郎,不使大郎行差踏错,坏方家声名。
两个一般福相,白白胖胖,模样可亲可掬,何栎被逗笑,一脚踹去,骂道:“滚回去,好生服侍大郎。”
打发走双瑞双福,何栎拿过账本核对。
家主新丧,扇坊却没停,有条不紊生产着,团扇所用材料甚多,只有紫竹是自家紫竹园生产的,其余的,如扇面用的绢帛,装饰的扇坠和丝绦,盛放团扇的匣子等都要购买, 每日好大一笔进出账。方诚只管扇工们生产,并不管钱物。方孝管方府庶务不过问扇坊那边的事,何栎里外一手抓,团扇所用材料的好坏,价钱是否合适得审核,以防下头采办被蒙骗或者贪墨。还有团扇的款式,扇面绘图得过目,为的是保持方家团扇在团扇行业的领先位置。
事务繁杂,何栎自有一套办法,办事既快又好,故深得方德清倚重。
这一晚账册摆在眼前,却一字看不进去,眼里来回晃动着临汝宜嗔宜喜的笑脸。
“汝郎还没说由谁当扇面美人,问一问罢。”何栎自语,找到见临汝的借口,浑身轻松,收了账本,出门,往澄漪山房去。
才出明瑟馆,遇上他母亲何姜氏。
院门灯笼当头照着,清晰可见何姜氏脸上强行堆叠的讨好笑容。
何栎眉头打了细结,何姜氏性情有些愚犟,耳根子软,没有半点主意,何栎一向不喜母亲没轻没重惯着弟弟何舆,行礼喊了声母亲后,一言不发袖手站着。
何姜氏有些讪然,帕子揉了又揉,道:“你弟弟整日游手好闲不是个事,如今汝郎当家,不必怕惹你姨父生气跟你姨妈生分,你好歹提拔一下,让你弟弟有份事做。”
“姨父又不是没给过事给他做,他做成什么样母亲不知道么?如今汝郎刚当家,上下几百双眼睛看着,更不能添乱,母亲这话莫再提。”何栎冷冷道。
半分商榷余地没有,直接拒绝。
何栎父亲去世时,他刚六岁,未能撑起家业,母亲没成算,家产被叔伯们以各种名目骗了去,生活无着,母亲带着他和弟弟投奔方家。方德清拔了归闲坞给他们孤儿寡母居住,许他兄弟俩与方游丰临汝同样的月例钱,饮食用度一般无二,一样请先生教导。
他十三岁开始帮方德清做事,一步一个脚印,渐渐帮着挑起方家担子。
弟弟何舆却另一种性情,明明只是寄居,愣是养出纨绔之气,吃喝讲究,又极好面子,方游丰只是手脚撒漫好逸恶劳,从没给方家添大乱,他一个寄居之人倒好,另是奸滑之性,小时偷方姜氏房中古玩器物出去卖,换了钱呼朋唤友吃喝玩乐,方姜氏顾念姐妹之情,不想让寡居姐姐烦心,悄悄拿了钱去赎回来。谁知这只是小打小闹,等大了进扇坊做事,弄出更大乱子来。第一个月,把扇坊的紫竹偷卖了几牛车,第二个月,私底下以低市价二文的价钱订出两万把扇子给扇商,收了钱不上交,从扇坊悄悄运了扇出去给扇商,方德清查知后,顾念亲戚之情,只薄责了一番。第三个月,弄了更大的事,居然偷方家扇坊里上万块成色极好的青玉坠子出去卖,若不是何栎察觉得快追了去,那上万块青玉坠子就被他以不到一半的价格卖掉变现了。
何栎怒抽了他一顿鞭子,方德清顾念亲戚之情,他却不能眼看蛀虫蛀垮方家,把何舆赶出方家扇坊,交代上下管事,不得再给何舆进扇坊,宅子这头让方孝传话下去,严防死守,每月只月钱十缗钱给他花着,方绝了污糟事。
毫不委婉拒绝了母亲,何栎又道:“请母亲莫去找姨妈,姨妈便是找汝郎说,我还是要反对的,亲戚接济没有接济一辈子的道理,舆郎今年十七了,当自立门户,母亲若去找姨妈说,我便外头买一小宅子,请母亲跟舆郎搬出去,以后自个赚钱过日子。”
“你……你何必这么绝情,那是你亲弟弟。”何姜氏脸白了白,又涨得通红。
“不是亲弟弟我就把他打死了,免得留在世上丢人现眼。”何栎冷冷道,“姨父对我们恩重如山,他不知恩图报,反作蠡虫硕鼠勾当,母亲应当劝劝他,莫助长他歪心思才是。”
何姜氏无语以对,憋了半晌,道:“你姨父对咱们好,也不是一无所求,他想要你娶他那个连床都起不来的病秧子女儿。”
“病秧子!母亲,你怎么能这样喊枫娘!怎么能说出这等忘恩负义的话!”何栎气得周身发抖,哆哆嗦嗦攥紧手,艰难克制,方说出话来:“慢说姨父从没提过,便是提了,枫娘是姨父姨妈心头肉,许给儿是看得起儿,儿自是欣然从之,从今往后,儿不想听到你叫枫娘什么病秧子的话。”
“你就是奴性。”何姜氏悄声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