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央觉,宫中人其实都了解不多,只知是二皇子李罙的人,就足以令许多人不敢招惹。
李彧能猜到,她是要找一个人,她蛰伏着,哪怕拼上性命,也要找到那个人。
直到冬天的第一场雪无声飘落,落在地上,白白的一层,想掩盖什么却又掩盖不住。
边境传来喜讯,二皇子李罙一举奇招亡了北方一直负隅顽抗的小国雒。
庆功宴上,李彧坐在李罙旁边,高座之上的皇帝看向李罙的目光充满了欣慰。其他皇子们表面恭贺,实际上,话语中也是机锋毕现。
席间歌姬尽展歌喉,舞姬一把水袖甩起,人们意兴盎然。
忽有身影一拨珠幕,点点雪花飞入,将军跪地,急促又忐忑:“皇上!有人擅闯地牢!”
弦乐戛然而止。
皇上示意李罙去解决。李罙快步走出几步,却突然停住,仿佛是被身后的目光牵扯住一样,他回头,迎上李彧探究的眼神,一勾嘴角,像是苦笑,又像是在嘲讽,“你猜,那个擅闯地牢的人会是谁?”
那一天,李彧向着地牢的方向拼命的跑,他深一脚浅一脚,将轿辇甩在身后,风雪刮在他的脸上,砸的生疼。
地牢的森寒,让他走进那片黑暗时浑身不禁一凛。
彼时,央觉正在角落,一把短刀与森森狱卒对峙。她看向李罙,“连铮哥哥呢?你不是说他被关押在地牢吗?你们到底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连铮,雒国大将军的名字。
李罙站在不远处,眸子里是狠绝,“死了。”
哀号声短促急切,几乎能震碎空气,“你骗我!”
央觉从来不是什么卫家三小姐,她是雒国的公主,与雒国名将连铮从小便有婚约,一年前,两军交战时,雒军大败,连铮被俘。央觉混入出征的军队,逃出雒国国都凉城后,揭了李罙招收胡姬胡乐的榜告,潜进皇宫,四处搜查连铮下落。
李罙早就在一开始摸清了她的底细,将央觉留在了皇宫则是将计就计,这次覆灭雒国,央觉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李罙逼迫雒国国君在凉城殉国的筹码……
“雒国亡了。”李彧的声音突然在地牢响起,黑暗处穿梭在地牢间的身影才堪堪止住脚步。
央觉扶着冰冷的牢栏滑坐在地,顿觉喉间腥甜上涌,
李罙冷笑中夹杂着嘲讽,“如果你一辈子没有拿到地牢的钥匙,我会封锁雒国亡国的消息,甚至让你做我的女人,给你荣华,无知无觉过一辈子……”他拿过狱卒手里的刀,冷笑道,“不过这样也好,我给你个痛快。”
李罙走近央觉,刀柄突然被人拽住,他回头,看见一张稚嫩平静的脸。李彧抽走李罙怀中的刀,“让我来。”
李罙挑起笑意看着那持剑的背影,示意手下跟在李彧身后。
那一刻,央觉已是满心绝望,在深寒与恍惚之中,看着李彧走近,她听见他说,“是你,对不对?是你设计毒害敏妃,陷害于我对不对?你以为你先陷害我再讨好我照顾我就会让我感恩戴德吗?不,你假惺惺的可怜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央觉没有解释,她在恍惚中一步一步后退,直到退无所退,他的剑尖一分一分深入她的心口。
她感受着心口一寸一寸的撕裂,终于被他激怒,亮出短刀,在李彧胸口狠狠的划了一刀,倾注所有恨意,然后她坠落进地牢里常年不见天日的寒潭。
谭中寒气侵骨,水中点点幽蓝逐渐移动,那是闻血而动的鳄鱼,眸子里射出的嗜血寒光……
四
七年后,芜州碧苔宫。
高大的屋宇,极尽华美,檀木作梁,珍珠为幕,蓝田暖玉,凿地为莲,碧水环绕过来,点点青萍浮动。
池边一个男子,一笼白衣,黑发长披如瀑,席地而坐,逗弄着笼中一只金丝雀。
“殿下!殿下!情况可是十分不妙……”长廊里一个将军快步走来,男子闻声抬头。
将军擦汗,急忙道,“殿下!她被人偷袭,已经被困在青垣关外的荒山野岭里三日了,赵金说她还受了伤,性命堪忧……”
男子不见一丝慌张,“她哪里那么容易就死?”
“可殿下,如果陈鲁辛的援兵稍有延误,她还有她那三千残兵,必死无疑呀!”他这一急,池边那道挺拔的身影反而更静了,直到笼中的金丝雀儿清脆地叫了三声。
“你去,派人给陈鲁辛找点麻烦,把他拖住。”
将军愣了愣,还是躬身应声,他自知难以猜测他们家殿下所想,反正照办就对了。
池边男子目光忽然变得悠远而绵长。
七年,足够尘封一切。可是岁月经年,那落灰的旧事里,还有谁不舍吗?
彼时,央觉作为雒国亡国后皇族唯一的血脉,七年间,从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长成了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将,身上担了复国的使命,便只有火海冰山,步履维艰。七年收复五地,靠的是狠辣果决,步步险棋。
正熙十五年秋,青垣关。
那天,日头正烈,强光照得央觉一阵恍惚,青垣关一役,她已经被困在荒山近三日,三军合围来取她首级,人困马乏死伤大半,若等不来陈鲁辛的援兵,她也只有拼死一搏。
央觉将目光从眩目的晴空上移开,投在两侧荒草离离的峭壁上,再看山脚下坐卧着的死气沉沉的众部将,均是双眼迷离,士气低靡。
她不禁叹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三日里都没有丝毫动静的东侧峡谷竟然传来阵阵马蹄声。
众人瞬间从颓靡中清醒,站起,翘首以望之,然而!没有预料中的滚滚沙尘,没有战马嘶鸣,更没有铠甲森森……只有一个人!那人骑在马上,在两千余对望穿秋水的眼波之中晃晃悠悠地来了。
来人眯着一双桃花眼,松松垮垮一身红衣,手里还捧了一把路边的野花,央觉刚把视线从那花儿上抬起,便撞上了来人盈满笑意的眼睛。
“来者何人?”她略微失神。
“你的人!”
“所为何事?”
“跋山涉水,前来娶你!”
央觉抽了抽嘴角,望天,心中悲叹:老天,她等了三日,就等来一个疯子吗?
这个人如果不是疯子,就是敌军派来刺探敌情的奸细。
可刚过了晌午,大家睡意渐起,那个疯子在被重点羁押后,居然趁人不备,烧了她的粮草,砸烂了她的铁锅!一部分将士们义愤填膺,吵嚷着要把他绑了!
央觉痛心疾首地看着不远处烧得正旺的小火苗,沉吟了一下,拿出了手腕粗的麻绳。
然而以赵金为首的一半将士持反对意见,他们竟然觉得这粮草烧的有理,铁锅砸的不错,他们将那红衣男子护在身后,乌泱泱地围过来,挡住了气势汹汹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