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婉儿心中笃定主意，若是柏芝有一分一毫的不愿意，她便要费尽所有的力气，帮助她“落选”。她也有些自责，这么久，她从来没有认真和柏芝好好聊过天，若是之前便了解了柏芝心中所想，又何须问出这一句话呢？

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柏芝正欲说出口的话。

“柏夫人，时辰不早了，马上吴尚仪还要教导秀女一些事情。”一宫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有人在门外，她们不便再说这个话题，陆婉儿只能拍了拍柏芝的肩膀，道，“那芝儿你先更衣，待会春日宴上你我在说。”

柏芝领会意思，点了点头，道，“母亲慢走。”

“柏夫人请~”那宫女恭敬道，在陆婉儿踏出房门之后，宫女转身对着屋内的柏芝道，“姑娘也请快些收拾，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到外院集合，姑娘切莫晚了。”

“好”，柏芝坐在屋中，见那宫女从外边将门合拢，母亲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眼前，整个房间一下子又恢复了空寂。

柏芝起身将要穿的衣服拿出，小心翼翼的将梳好的发髻陇在旁边，免得穿衣服的时候不小心碰散了。刚穿罢衣服，平日关系较好的裴莫伊就已经在门口唤道，“芝妹妹，可收拾好了？”

“门没关，裴姐姐直接进来吧。”

裴莫伊一进来就连连称赞柏芝的发髻，“芝妹妹，你今日梳的发髻真是别致，以前都不曾见过呢。”

“是吗？这是我祖母曾经给我母亲梳过的发髻。”

“芝妹妹生的标致，气质又好，就算和我们都穿的一样，也定能出类拔萃。”裴莫伊连连称赞道。

其实裴莫伊长得也极为标致，脸圆圆的，带着些许婴儿感，嘟嘟的显着年龄小，加上一笑起来，小虎牙就露了出来，更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和她亲近。

刚住进储秀宫的时候，柏芝便是被裴莫伊的笑容给吸引，不由得和她接近了些，久而久之两人便熟络起来，凡事都一起，便决定以姐姐妹妹相称。

当时柏芝还说，“莫伊，想必你比我小，我就姑且唤你一声妹妹了。”

结果两人互相报了生辰年月，才知道原来柏芝竟然还比裴莫伊小了好几个月，裴莫伊哭丧着脸，道，“欸，就这样少了一个姐姐，真是可惜可惜。”

“那我恰好可以多一个姐姐了~”柏芝笑言。

自那以后，柏芝就在这宫中多了一个姐姐，多了一份依靠。

“姐姐天性活泼可爱，让人忍不住便想要接近，这才是最最独特的气质呢。”柏芝也顺势夸了裴莫伊一番。

“好好，那我们两个气质非凡的人走在宫中，岂不是要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裴莫伊笑道。

“对了，裴姐姐，这是我母亲带来的点心，你尝一下，若是喜欢，待会回来了，我给你包一些送去。”柏芝将桌上的一个食盒打开，只见里边摆满了各式点心糕点，惹得裴莫伊惊叫连连。

“你家又不开糕点坊，怎么这么多吃的？还有这些我都不曾见过！”

柏芝笑了笑，指着其中的几样糕点道，“这些都是我舅舅带来的糕点，他在外行商，带的糕点多是长安城没有的，剩下这几个是我母亲亲手做的，你尝尝看，喜欢吗？”

从柏芝手中接过糕点，裴莫伊将糕点拿到眼前，自己端详了一番，这才小心翼翼的喂到嘴中，“好吃，真好吃！真羡慕你，有这样好的舅舅和母亲。”

柏芝笑了笑，也小心翼翼的从食盒之中挑出一块糕点，喂到嘴里，“我其实也是第一次吃我母亲做的糕点。”

正欲追问为什么，看到柏芝有些黯然的面庞，裴莫伊便止住了心中的疑问，“快把食盒盖起来，我们赶紧走吧，不然待会要去晚了，小心被李嬷嬷将食盒没收了。”

柏芝噗嗤笑了出来，“李嬷嬷怎么会没收食盒呢，好啦，走吧。”

等到秀女来齐，吴尚仪便从椅子上起身，众人见吴尚仪站了起来，都不在说话。

“诸位今日来的都很准时，很好，稍后去太后组织的春宴，还望各位秀女也能克己自持，谨记宫规，切莫在太后面前丢了脸。这春宴的座次都已经安排妥当，诸位稍后到了之后莫要随意乱座，乱了秩序。”

“谨遵吴尚仪教诲”，秀女们齐声道。

“好了，诸位去吧。”吴尚仪挥了挥手，几名宫女便从旁边走了出来在前边带路。

“欸，芝妹妹，你说说，今日宴席之上，太子会不会来啊？”裴莫伊小声道。

“不知道啊，应该不会吧。”柏芝小声回道。

“那日怎么我就生病了呢，哎”，裴莫伊叹了口气，继续小声道，“听她们说，太子长得极为俊朗，可惜我那日没来御花园，太可惜了。”

若是说起俊朗，怕是胡牧歌更俊朗一些，太子宋子渊应该是俊秀一些吧，柏芝突然被自己心中的想法吓了一跳。

“芝妹妹，你不是和太子认识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下次告诉你，这里不适合说，我和太子也只是见过一面，并不算认识。”柏芝小心的看了看四周，应该无人能听到她们两人的对话，才凑到裴莫伊耳边轻声道。

“到了，到了，你看那里是不是就是我们坐的地方？”裴莫伊看到前边摆着的席位，欣喜的喊道。

众人被她这么一喊，便都抬头望去，只见花圃之中早已经摆好了桌椅，桌椅都裹上了不同色彩的绸布，远远望去，御花园之中真的是色彩缤纷。待到再走近一些，才发现竟然有不少蝴蝶以为铺了绸布的桌子是花朵，纷纷在桌上驻足停留。

秀女们虽都出身世家贵族，平日也见了不少大场面，却也甚少见过这样的皇家手笔。光是铺桌子的绸布，一看便是极好的丝绸，微风掠过，垂在桌脚的绸布随风飘扬，翩翩兮若仙子惊鸿舞，坐在其中更觉恍惚似在仙境。

各色香气氤氲，极目望去尽是粉艳娇嫩花海，徜徉其中，竟让人产生误入仙子园林的谬感。色彩斑斓的蝴蝶闻香而来，随着微风轻舞飞扬，宴席外侧的高台树枝上，更是被人精心挂着几只画眉鸟笼，时不时叫上几声，声音婉转好似从九重天上穿越云层而来，带着九重梵天之上的仙意直沁人心脾。

便是不说话，坐在这其中，静静的听着仙音，吹着微风，看着蝶舞，便觉此生足矣。

但是，今日的宴席注定不会让人平静。

等到这些秀女找到位置，安置妥当，得了太后邀约的命妇们才慢慢登场。

“母亲？”一个秀女小声的喊道。

“这里边怎么没有我母亲？”

“那是我姑母”

“我姨母”

“好像没有我的...”

太后此番邀约都是秘密进行，并未知会储秀宫中的秀女，是以她们中绝大多数人都不曾知晓今日自己的家眷会来，也就不知道其实此刻若是没见到自己的亲属，便是意味着，自己在太子妃的甄别中已经被淘汰了。

有些见到自己母亲的秀女，面带得意想要站起身来，被站在一旁的宫女微笑阻拦了下来，满脸不乐意的坐了下来，眼睛却止不住的朝上瞄一下。

此间席位一共分为四层，秀女们坐在最下边，与花同席，稍稍朝上，便是命妇席位，再朝上便是朝中妃嫔公主席位，最上首位便是皇太后的位置了。

如今秀女和命妇都已经入席，翘首以盼，就等着太后带着宫中妃嫔公主入座。陆婉儿作为一品诰命夫人，坐在命妇最上的席位，她侧了侧身子，像下首的秀女席位看去，一眼便看到了柏芝所在的位置。

“柏小姐，还真是出挑，柏夫人真是教导有方。”欧阳夫人笑道。

陆婉儿回过头来，看着对面欧阳夫人道，“欧阳夫人过奖了，欧阳小姐也是极为出挑的人物。”

“我家婉儿怎么能和柏姑娘相比呢，柏姑娘可是陛下亲赐的郡主。”

这么多年不曾参与长安城中朝臣夫人的各种活动，陆婉儿一时觉得有些不适应，笑了笑，并未回应这句话。

这副姿态落在了别人眼中，便觉得她是高傲，不屑于和自己说话。

欧阳夫人面上一冷，正欲要和陆婉儿争上几句，皇太后便带着后宫嫔妃浩浩荡荡的到了。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纷纷叩拜。

重新落座之后，明妃娘娘瞧着最下边的秀女们，开口笑道，“太后好福气，今日我们也能一起沾沾这福气，竟能见到这么多仙子似的可人儿。”

“明妃姐姐，您这也太会说话了吧，一下子就把所有人都夸了一遍，到让妹妹横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敏妃娘娘开口道。

顾贵妃暴毙，宫中一时之间，只有明妃娘娘一个位列妃位，算是后宫妃嫔之中阶位最高的了。原本明妃心中暗自盘算，如今宫中她阶品最高，后宫理事之权横竖是稳稳的了，结果，过了小半月，宣宗接连升了好几个妃位，明妃也并未相应被提升到贵妃之位，所以明妃心中的算盘落了空。

自那以后，明妃便突然间成了一个孝顺儿媳，每天都要去皇太后宫中去请安伺候，原本宫中人都还暗自嘲讽她，说她得不了陛下的宠爱，就从皇太后那里着手。宫中众人都等着明妃被皇太后训导出洋相，谁不知道这位皇太后可是嘴巴厉害着呢，最最是见不得这些小心思，可是没料到，这明妃竟然这一连几个月都相安无事，皇太后既没有斥责她，也没有格外褒奖她。

陛下还因为这个原因，恭赞她“谦逊得体”，一连两日都去了她宫中用午膳，有人觉得这是明妃受宠的信号，有人却觉得皇帝不过是去吃了个午饭，既没有留宿，也不曾赏赐些什么了不得的物件，更没有给明妃升阶位，这些并不能看做是明妃要上位的暗号。

不过，不管宫中众人如何猜测，明妃娘娘按照资历也算是妃位最久的了，宫中便是谁见了也要让几分，可唯独这新晋妃位的敏妃娘娘不买账，每每见到明妃都要出言暗讽几句。

皇太后看着坐下的秀女们，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年少的时候，那时候自己也是秀女，也是这样的长发披肩，满头乌黑如瀑，明眸善睐，肤若凝脂，在席间言笑晏晏，左顾右盼之中满是飞扬神采。

“她们啊，都是好时节。”皇太后指着坐下的秀女们，对着永平公主说道。

永平笑了笑，“母亲如今，也是好时节。”

“你啊，嘴甜。”皇太后示意永平朝近旁来一些，要说些悄悄话。

永平凑近了去，只听皇太后轻轻道，“你啊，看着下边哪个丫头好，把她叫上来，让我看看，这距离远了，我也瞧不清楚。”

母后是真的老了，听完皇太后的耳语，永平心中只有这一句感慨，可是她面上微笑着，道，“好，女儿便替母后看看。”

永平先是留意了一下这次被邀请到宫中的命妇都是哪些，只在这些人家之中选了几个秀女上前来。

“秀女欧阳婉儿，参见太后、公主，太后金安，公主金安。”欧阳婉儿刚巧座位正对着永平，永平便第一个就叫了她上去。

“起来吧，你是欧阳家的？”永平仔细的询问着。

“家父杭州司马欧阳鼎，叔父是如今的礼部尚书欧阳平山。”这位欧阳婉儿，在杭州长大，她父亲是欧阳家三房所出，原本她父亲只不过是一个管档案的文书，她也不够资格参加选秀。可是杭州前司马涉及贪污，程一言回了杭州便直接他的革了职，杭州司马的职位就一时空缺了下来。

正逢欧阳平山被调往长安升做了礼部尚书，走之前举荐了欧阳鼎任杭州司马。程一言翻阅了欧阳鼎历年来得功绩，不好不坏，无功无过，索性一时没有别的人选，程一言便应了欧阳平山的要求，将欧阳鼎提升做了杭州司马。如此，欧阳婉儿才有了入宫竞选秀女的机会。

有了欧阳家族的关照，加上在长安国都做一品尚书大员的叔父，欧阳婉儿也可谓是太子妃的有力人选。

永平看了看欧阳婉儿，面容姿色都数中上，虽不算极为出色，却胜在举止进退得宜，从地方杭州来，也不曾见过多少皇亲国戚，方才给太后行礼也不曾露怯，确实算是有些勇气。永平扭过头去，见皇太后也赞许的点了点头，便开口问道，“婉儿，好名字，不知可有什么才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