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四话 收养
作者:浅蓝双星      更新:2019-08-05 04:55      字数:6074

霍风威风凛凛地站在二人面前,先是冷冷地扫视二人,然后才不疾不徐地开腔:“在我们家,一向长幼有序,你做错事,二哥出手教训你怎么了?你居然还敢造反?”

霍勋虽心有不甘,但却不敢反驳。

“你身为上校军官,而且还是新上任的宪兵司令部侦查处副处长,在家跟哥哥吵两句,就想搬出长辈来为自己撑腰,你不觉得幼稚吗?马上向你二哥道歉!”

“……对不起。”

霍勋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但在大哥的注视之下,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挤出了这句话。

这就是霍风的厉害之处。从小到大,两个弟弟都对他恭恭敬敬,服服帖帖。

霍清觉得很意外,霍风今天居然那么难得地和他站在同一阵线。

“你走吧。”霍风对霍勋说道。霍勋愤恨地转过身子,走出了房门。

“长不大的孩子。”霍风望着他的背影,恨铁不成钢地说,“委屈你了。”他拍了拍霍清的肩膀。

听到大哥难得地跟他说出这样温柔的话,霍清的心一暖,紧绷的心情也慢慢地松懈下来。

霍风轻轻扣起了霍清的手腕,将他的手背抓到自己眼皮底下。看着关节上的多处伤口,霍风一阵蹙眉。

“才两个多月就伤成这样了?”

霍清嘴上不说,但心想:这不就是拜你所赐吗?

“你等着,我给你敷药。”霍风轻轻说道。

自从霍清受训以来,俯卧撑做得太多,加上地面又烫,几个星期下来,霍清的手掌和手背早已是伤痕累累。

曾是过来人的霍风十分了解这种滋味,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引发钻心的疼痛,更别说是用拳头撑起全身的力量做俯卧撑——每一下所带来的痛楚,实在是考验人的极限。

加上霍清平日里被他处罚的次数太多了,双手着实吃尽了苦头。

“疼吗?”霍风把药膏涂抹在他的手上,轻声问道。

霍清淡淡地点了一下头。

兄弟俩沉默了一阵,思绪不约而同地回到了十六年前的那个下午。

1996年秋天。

同样的房间,同样的床,霍风同样在为霍清的伤口上敷药。

那年,霍清才十岁,进入霍家还不到一个月。

霍风永远忘不了霍清第一天踏入霍家时的模样。

瘦削的身板、肃穆的神情、瞳孔里遮不住的哀伤,令身为霍家大公子的他,第一眼就对这个初来乍到的弟弟涌起了深深的同情。

在这之前,多少个万籁俱静的夜晚,父亲和母亲为了霍清认祖归宗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争论到最后的结果,还是母亲妥协了,答应让霍清住进霍家。从此,这个刚刚丧母的十岁男孩,以“霍家养子”的名义,成了他们家的一份子。

“我打死你!打死你!”

当霍风从屋外回来,就看到人高马大的小弟霍勋将身体压在霍清身上,对他拳打脚踢:“你根本就不是我哥哥,你不是我妈妈生的!你只不过是个孤儿!你凭什么来到我家做我的哥哥!”

霍勋虽然才八岁,但他却不知哪儿来的蛮力,将体格较为瘦弱的霍清打得毫无反手之力。

“你妈妈呢?叫你妈妈来救你啊!你这个贱人的孩子!”

“不——许——说——我——妈——妈——”霍清的脖子被他掐得喘不过气,但依然极力维护自己的母亲。

霍风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前将二人分开,与此同时,霍清的口袋里突然掉出了一张照片。

在手机尚未普及的年代,他随身携带着亡母的合照,时刻聊以慰藉。

此时,霍勋眼捷手快,马上将照片抢走,当着霍清的面前,将照片撕得粉碎。

霍清先是一震,然后是抑制不住的悲从中来。

他跪倒在地,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他的双唇颤动着,双眸里充满了无尽的哀怨。

他心疼地拾起一地的碎片,一片接着一片,直到把所有的碎片收集在一起,他才缓缓地抬起头,哽咽着说道:“我妈妈不是贱人。她不知道爸爸已经结了婚。她是个好人。”

这一刻,霍风的心已经深深地被触动了。

他并不了解大人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他只知道,父亲在很多年前驻守水县时,跟一个农村女孩好上了,对方还生了一个儿子。

十年来,他们母子俩就一直在水县相依为命,不曾出现在霍家人的面前,然而就在不久前,女方病逝,父亲才决定把无亲无戚、无依无靠的他接回霍家抚养。

“霍清,你是我霍风的二弟。”十四岁的霍风一边替霍清敷药,一边坚定地说,“从今以后,我会保护你的。没有人可以再欺负你。就连我母亲也不能。”他信誓旦旦地给予承诺。

自从霍清进入霍家以来,他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如何将霍清视为仇人,对他冷嘲热讽、百般欺凌与羞辱。

从今以后,他要对霍清格外照顾,别人越欺负他,他就越保护他,使他免受家人,甚至是佣人的欺负。

……

“叫她妈妈,快点!”父亲大人正色命令道。

“她不是我妈妈。我只有一个妈妈。”霍清轻轻说道,但语气里却透着一股坚持己见的执拗。

“反了,反了!”父亲气得浑身发抖。

霍元贵为上将,位高权重,平日里一呼百应,何曾被人如此明目张胆地公然挑衅?

霍清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忤逆令他一时下不了台,他一怒之下,将他拽了起来,扔到地下室里。

“先关他三天,什么时候愿意改口,什么时候才放他出来!”父亲怒气冲冲地抛下这句话后,回到了书房。

母亲目送着父亲离去的背影,不疾不徐地对管家洪卫吩咐道:“先饿他三天,不给他吃的,看他还嘴硬不。”

霍风看在眼里,他知道,母亲贵为黄氏财团的董事长千金,平时养尊处优、盛气凌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人冒犯,他暗自担心,如果霍清执意要和二老作对,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

三更半夜,霍风携带了一些干粮和书本,偷偷拿了钥匙,开启了地下室的门,溜了进去。

进入眼帘的,竟是躺在冰凉地板上熟睡的霍清。

衣衫单薄的他因为寒冷而蜷缩一团,身体还时不时哆嗦着。

霍风心一酸,赶紧飞奔上楼,回到自己房里,搬来了棉被,细心地替他盖上。

他留下了干粮,写下了字条,放在霍清的身边,临走前再次看了霍清一眼,想到这小子第二天醒来后看到食物、棉被和书本时惊喜的模样,他的心总算安慰了些。

因为霍风暗地里的关照,霍清在此事上并没有吃太多苦头,然而他还是明白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最终服从了父亲的命令,对霍风和霍勋的亲生母亲,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叫了声“妈妈”。

霍风与霍清的手足之情,在岁月的流逝中一点一滴地增长起来,越发深厚。

然而,好景不长,他和霍清之间的感情,终于碰到了一次艰难的考验。

那年,霍清十四岁,上着初二;霍风十八岁,上着高三。

那天傍晚,霍清一身校服沾满了尘土,脸青鼻肿,嘴角还流着血,一脸仓皇地跑进家门。

“爸!妈!大哥!出事了!”

“怎么了?”大人们循声而至,看到霍清的这幅模样,不禁大吃一惊。

“霍勋……霍勋他不见了!”

“不见了?”大家都很震惊,母亲更是脸青唇白:“你……什么意思?”

“都是我不好……”霍清突然往地面一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刚才回家路上,我们打了一架,霍勋流了好多鼻血……为了替他止血,我让他在街上等着,我先去店里买棉花和纸巾,可当我走出来时,他已经不见了,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他就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说到这里,霍清已经泣不成声了。

母亲听了,更是踉跄了一步,险些跌倒:“霍勋……霍勋不见了……怎么会这样?霍清,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霍勋到底得罪了你什么,你要这么对他!”母亲一个激动,冲到霍清的面前,二话不说给了他两记耳光,打得他脑袋“嗡嗡”作响:“你为什么打他?你为什么要打他?他是你弟弟啊!你怎么可以打他!你怎能把他弄丢了呢……”母亲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又哭又闹。

霍清自知理亏,不敢反驳也不敢辩解,只能暗自地为霍勋的安危担忧着,害怕着。

为了把霍勋找回来,霍家上下忙得焦头烂额,不可开交。

父亲更是打了无数个电话,出动了自己的部下,联系了当警察的朋友,让大家协助找回失踪的儿子。

两个小时后,终于传来了好消息,三弟找到了。

准确来说,他并不是“被找到”,而是自己回家来了。

他安然无恙的出现令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当他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家人时,大家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来霍勋差一点就被人贩子抓走了,幸好他足够机智聪明,趁几个彪形大汉不注意时从面包车里逃了出来。

霍勋此次的被掳事件令两个人倒了大霉。

一是霍家的司机王凯,他因为私事擅离职守,让两位少爷自己走路回家差点酿成大祸,被霍元豪不留情地开除了。

二是造成这起事件的罪魁祸首霍清,因为这件事,他被盛怒的父亲动用了家法来处置。

说起家法,霍家每个人都会不寒而栗。

这是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惩罚,残酷、血腥,也震慑人心。

当时,霍清被佣人们死死地摁在长凳上,脸部因为剧烈的痛楚而变得扭曲,四肢无力地挣扎着,极力想摆脱痛苦但却动弹不得。

他永远也忘不了霍清大汗淋漓、撕心裂肺地一遍遍哭喊着“大哥,救我”时的模样。

霍清被打到天昏地暗,豆大的汗珠随着苍白的脸颊滚落,痛到颤抖之时,他只能紧紧地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

大哥,就是可以救他脱离苦海的唯一的稻草。

听着霍清一声声的哀嚎,霍风也跟着痛得撕心裂肺。

霍清虽然从小与生母生活在乡下,出身不比他和霍勋这两个货真价实的少爷矜贵,但毕竟也是备受母亲疼爱呵护的孩子,何曾受过这般虐打与□□。

这一顿家法对他而言,的确是太残忍了。

一下又一下的板子,不但打在霍清的身上,更是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霍清与霍风的心脏,几乎窒息。

换做是平时,他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相救,甚至用身体来护着他,但今天,他却选择袖手旁观。

因为,他不曾见过父亲如此盛怒。

“爸——”霍风正要开口,就被父亲扬起手来阻止了:“你别想替他说话!这下,谁敢为这个逆子求情,我决不轻饶!”

霍元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霍风一向对父亲敬畏有加,也了解父亲的脾性,他是一个说一不二、言出必行的人。

即便是在家里动用私刑,但以他在军界呼风唤雨的地位,谁敢追究?在霍元眼里,霍家的传统与家法,比国家□□更大。

身为霍家大少爷,霍风不敢以身试险,万一像霍清一样被按在长凳上挨打,从今以后他在这个家里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一旦失去了尊严与颜面,就连佣人们也会打从心里瞧不起他。

霍清被打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当惩罚结束时,他整个人从长凳上翻滚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以后还敢不敢打弟弟?还敢不敢弄丢弟弟?”父亲的咆哮声在大厅里响起。

“不……敢……了……”霍清狼狈地趴在地板上,瑟瑟发抖、泪流满面。

“跟弟弟道歉!”

“对……对……不……起……”霍清在父亲的淫威之下,被迫向霍勋道歉。

“如果还有下次,我一定打断你的腿!”

霍清有苦难言,委屈地泣不成声。

实际上,那场架,是霍勋先动的手,他只是为了防卫,才不小心伤了他的鼻子。

他摸了摸自己湿了一片的裆部,无地自容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了,不如死去的好。

看着霍勋与佣人们的掩嘴失笑与窃窃私语,汹涌而来的屈辱令他恨不得立刻一头撞死。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妈妈在临终前跟他说的那一番话。

在病床上,妈妈虚弱地抓住他的手,气若游丝地叮嘱他:“霍清,你要乖……要懂事……从今以后,妈妈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不管将来遇到什么挫折,你都要勇敢、坚强地活下去……妈妈永远会在天上看着你,看着你长大,成为一个真正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说完了这句话,妈妈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与世长辞了。

霍清不想辜负妈妈最后的遗嘱,剧痛中,他咬紧了牙关,包羞忍辱地打消了自杀的念头,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得如此尊严扫地,霍清早已对霍家里的每一个人心灰意冷,自尊心也已经被撕裂得粉碎。

从此以后,他沉默寡言,谨言慎行,和霍家所有人都保持着一段距离。

包括对他,霍风。

而最叫霍清崩溃的是,几个星期以后,他终于得知,当日霍勋的被掳事件,居然是个自导自演的骗局,骗局的目的,就是为了陷害他。

况且,在霍勋绘声绘影的大肆宣传下,全校师生都知道了霍家二少爷被父亲打得尿失禁的经过,但凡霍清走过之地,都会有人在他背后揶揄嘲笑、喁喁私语。

当霍清看着霍勋得意洋洋地在他面前讲述自己怎么假装失踪时,霍清恨不得将他的嘴脸打烂。

面对着霍勋的挑衅和嘲弄,除了愤怒,大脑还感到了一波又一波的晕眩,一颗心更是凉得仿佛掉入了冰窖里。

然而,他不敢真正动手,只能将痛苦和眼泪往肚子里吞。

那天晚上,霍风发现霍清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抱着双膝,哭得肝肠寸断。

一个瘦瘦高高的大男孩孤独地缩成一团,哭得那么无助悲凉,看得他的鼻子都酸了起来。

霍风想上前安慰,最终却止住了脚步。

他不确定,经过了那件事,霍清是不是还会相信他。

极度愧疚的心情,令霍风的眼泪簌簌落下。

他头一次感受到了那噬入骨髓的悔意。

从那日起,霍清将自己的内心关闭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很渺小,唯有让自己强大起来,才有可能离开这个家庭自力更生,于是他刻苦耐劳,努力向上,以高材生的名义,考进了全国最好的a市大学,选择了自己感兴趣的专业。

他知道自己不像大哥和三弟,可以仗着家庭的财富,随心所欲地过自己喜欢的生活。他知道,他一切只能靠自己。

大学四年,他不敢懈怠,认认真真地上课、做作业,过着远离人群、独来独往的生活。

班上男生与宿舍室友都陆陆续续交了女朋友,但他却对女生丝毫不感兴趣,成了女生们眼中‘只能远观,不可亵玩’的人物。

他专心致志地学习,最终以全级第一名的成绩毕业。

毕业后,霍清被市图书馆聘用,成为信息技术部门主任,过着朝九晚五的日子。

闲暇时,除了运动和一个人背包旅行之外,其余的时间都花在阅读和学习上了。

四年后,特别调查局刑事科需要新进一位电脑人才,身为科长的霍风首先想到了霍清。

霍风把他的履历呈交戴局长,马上受到了戴局长的肯定和青睐。

也许是受到大哥的影响,也或许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正义感,霍清始终对警察这份职业心存敬畏与向往。

他没想到,自己所学的专业,也可以在警界里发挥一技之长,慎重考虑了很长时间,他最终接受了这份邀请,成为特别调查局的其中一员。

他知道自己一旦加入了特别调查局,就会成为霍风的部下,对此他有过一丝顾虑,但最终还是抛开挣扎,决心接受新的挑战。

十六年来,霍清对霍风是恭顺有加、彬彬有礼的,但在内心深处,过往的芥蒂始终尚未根除,或许是霍家带给他的伤害太大了,而霍风也是霍家的一份子。

霍风虽说爱他护他,但在人性的考验面前,他还是无法真正地履行自己的承诺,面对这样的大哥,霍清的内心是矛盾的。他既想要得到他的关爱,同时又想逃离他的关爱。

至于霍风,他的心情就更复杂了。

他既愧疚于自己过去的自私,对霍清一直心存亏欠,但同时也对霍清这些年的冷漠态度不能苟同。

他无法接受霍清对他的冷淡和疏离,更讨厌他在他面前所展现出来的礼貌与矜持。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霍清装出来的,只为了那该死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