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吓了一跳,乖乖地伸出手来。江诚抓起她的手,摊开了她的手掌心。
霍清的心不由得一紧,江诚哥要打江雨?不会吧?他真下得去手?
“你看,为了查案,你连自己的手都可以糟蹋,苦肉计都用上了,你说你疯不疯?哪有你这样查案的?”江诚皱着眉头说道,语气已经缓和多了,并带有深深的心疼。
江雨怔了怔,忍不住小声低喃:“哥,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打我呢。”
“你想什么呢?”江诚余气未消,瞪着江雨,“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打过你?”
看到江雨可怜兮兮的样子,江诚心里的怒气也已经消了一大半。他轻轻地把教鞭放在桌子上。
“今天晚上,到资料室去打扫打扫。把地上的灰尘扫干净,每本书,每个架子都要一尘不染。我明天会检查。还有,不许找人帮忙。”江诚故意瞅了霍清一眼。
“现在开始上课。”说完,江诚跳下桌子,走回讲台。
十点以后,训练所的阁楼里,两个人影正鬼鬼祟祟地在资料室的门前徘徊。
“怎么样?有没有人?”霍清轻声问道。
“没有。”江雨朝楼梯间望了一下,答道。
“那好,我先进去了。你跟着来。”说完,霍清闪进了资料室里。
江雨也跟着进入资料室,忧心忡忡地对着霍清说道:“霍清,不然你回去吧……万一被我哥抓到……”
“没关系,你哥又不是我哥,”霍清压低了声音,“就算抓到,后果也不会太惨的。单看他的惩罚方式,就知道你哥和我哥的区别了。”
“那是因为有你在场,他收敛了。你是没看过他真正发脾气的样子。”江雨低声说道,将一叠一叠的书籍从架子上搬了下来,“我小的时候有一次犯错,被他狠狠地骂了一顿,比今天那样子凶了十倍。”
“怎么回事?”霍清一边搬书,一边问道。
“我初一那年为了逃过最讨厌的体育课,假装生病,结果老师通知了我哥,他特地从警校里跑出来带我去看医生,就这样被揭穿了。”
“什么?装病?”霍清难以置信,“看不出你曾经那么调皮啊。”
江雨对那件事仍然记忆犹新:“从此以后,我真的再也不敢说谎了。”
“江诚哥究竟是怎么罚的你?”霍清好奇地问。
“他没罚我,只不过……唉,不提了。”江雨心有余悸地说,“总之,经过了那件事,我才知道我哥哥有多爱我。”
见江雨不想再往下说了,霍清只好把好奇心咽下去。
“那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体育课呢?”
“我小时候是个书虫,喜静不喜动,尤其不喜欢田径与球类运动,也对自己的体能没有信心。你不知道,我以前的体育老师特别变态,让我们跑步,谁最后一名,就要在谁的脸上用毛笔写上loser这个英文单词,然后在操场上罚站,直到体育课结束。”
霍清有点惊讶:“那你……”
“我每次都是最后一名。”江雨悲哀地说,“每周的体育课,就是全校看笑话的时候。”
“天啊,这个老师怎么能这么做?”霍清觉得难以置信,同时也有些愤怒。“他分明就是在虐待学生!精神虐待!你好可怜啊……受到这样的奇耻大辱,谁会喜欢上体育课。”
“嗯,那段日子,我挺难过的。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那种羞耻感依然挥之不去。”江雨轻描淡写地说。
说起往事,她虽是云淡风轻,但霍清却不由想象着那一年处在豆蔻年华的江雨——温柔可人、活泼可爱,却因为体能不如人而时常遭受体育老师的霸凌与羞辱,心里不由涌起了一阵怜惜与同情。
“我总算知道了你体能不好的原因。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女孩,跑得比别人慢一点并不能代表什么——更何况你还比同龄人长得娇小。我认为,是因为大家给你下了标签,你受了许许多多的不良心理暗示,结果体能就真的变弱了。”
江雨点点头:“我也认为是这样。说不定,我底子根本不弱。都是那个该死的体育老师,毁了我一辈子的运动细胞。”
“不要气馁,你还年轻,一切还来得及。我会帮你的。”霍清由衷地说。
二人这时已经把所有的书都弄下来了,开始往架子上擦灰尘。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此刻正在逼近。
江雨大惊失色:“我哥来了!”她紧张地耳语道,“你来不及了,怎么办?”
“我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说完,霍清手还拿着擦布,用了最快的速度,躲进了资料室后方的桌子底下。
江雨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擦着书架。
“江雨。”
熟悉的声音传来,江雨转头一看,呆了。
“霍长官。”江雨挤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你怎么来了?”
霍风此时一身休闲打扮,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走到江雨身边,蹲了下来,接过她手中的抹布,开始在书架上擦了起来。
“我听说有人被罚清理资料室,过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得上的。”霍风一边干活,一边说道。
江雨一时愣怔,说不出话来。
“某人是不是还放话说,不许任何人帮你?”霍风突然对江雨温柔一笑,“但我没问题,就算帮你,某人也不敢处置我。”
江雨忍不住笑了。她有些感动地看着霍风:“霍长官,谢谢你。”
“现在不是训练时间,你不用那么紧张,随意一点。”霍风定定地看着江雨。“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江雨张了张嘴,但还是不敢放肆,只好像从前一样,对他喊了声:“霍风哥。”
霍风轻轻地勾了勾唇角。
“你怎么连口罩也不带?”霍风语气里透着心疼,从兜里拿出了一个口罩,递给江雨,“戴上吧,这里灰尘多,当心生病了。”
“谢谢。”江雨接过口罩。
“这样吧,我们分工,我负责擦书架,你负责擦地板,然后再一起处理书籍。如果动作快,说不定还可以回去睡个小觉。”
“好……”江雨偷偷瞥了桌子一眼,一心记挂着那个躲在桌子底下的人。
桌底下,霍清安静地抱膝而坐,一听到是大哥来了,他知道自己更不可能出来了。十二点以后擅自离开宿舍,本来就是违反规定的。
听着大哥和江雨之间的互动,这几个月来的猜想逐渐获得了证实,他心里又酸又涩,不禁皱起了眉头。就在他醋意难消之际,突然“啪”的一声,整个大楼里瞬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停电了?”江雨的声音响起。
突然,“哐啷”一声,阁楼的铁栅栏突然被人关了起来,还上了锁!
资料室里的三人陡然一惊。
“别锁门!有人呢!”霍风喊了声,从资料室里摸黑走了出去,用力拍打着刚刚被上锁的栅栏。呼叫了很长一段时间,外头依旧没有动静。
“看来,我们被困在这儿了。”霍风走了回来,皱着眉头说道。“应该是值班的老王不知道我们在里面,把门给锁上了。他真是越老越胡涂了,锁门之前也不检查一下是不是还有人。”
“霍风哥,你有手机吗?”
“手机放在办公室,没拿上来。”霍风的眉心蹙得更紧了。
“怎么办?我也没带手机,我们真的要在这里过上一夜吗?”江雨非常苦恼。
“没办法了。”霍风叹了口气,“活儿也没法干了,今晚只能将就了。”说完,他身体靠着书架,坐了下来。
江雨也挨着他坐了下来。
“霍风哥,是我连累了你。”
“别这么说,这是我自愿的。”
在黑暗中,两个人略显尴尬,也就不说话,各自安静地闭目养神。
过了很长时间的寂静,霍风才忍不住开口说道:“江雨同学,你明天还要训练,早点睡吧。”
“霍风哥,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可是请你不要生气,也不要因为这件事,惩罚任何人,好吗?”
江雨突然有此一问,霍风心中不免诧异起来。
“好。”他答应道。
“你答应我的,真的真的不要生气,好吗?”
“我答应你。”
“霍清,你出来吧。”江雨突然喊道。
霍风一怔。
只闻后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霍清颀长的身影顿时出现在眼前。
“你怎么会在这儿?”霍风抬起头,问道。
“我来这里的目的,和你一样。”霍清站在他面前,平静地说,“对不起,大哥,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江雨,才过来帮她的。”后面这句话倒是说得诚恳。
他们现在所面临的局面有些特别,因此霍风也不想多做追究。
“算了。”他淡淡地说,“你坐下来吧。”
“谢谢大哥。”霍清松了一口气,挨着江雨坐了下来。
看不到月亮的晚上,三人像是被关在天牢里一样,肩并着肩靠在一起,遥望着窗外黑蒙蒙的夜空。
“江雨,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凉?”霍清无意中碰到了江雨的手背,猛地一惊。
霍风一听,马上碰了碰她的另一只手,果不其然,冷如冰块。他摸了摸她的脸蛋,感觉一样冷。
“我感觉好冷……”江雨突然打了个冷战,瑟瑟发抖地说。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你是不是病了?”霍清顾不得那么多,一味地使劲搓揉着江雨的手心。
“霍清,我们把外套都脱了。”霍风说道。两个男人飞快地脱下了外套,忍着寒意,用外套将江雨紧紧裹住。
“江雨,你还好吗?”霍风问道。
“冷……冷……”江雨已经不受控制地剧烈发抖。
“没事,我在这里。”霍风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
在霍风的怀里,江雨顾不上难为情,只是不停地颤抖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她就感到了一阵严重的恶心、反胃、晕眩……
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她咬牙忍耐着,不发出一点声响,但全身却难受到了几点。
霍清看到这一幕,已经顾不上吃醋,整颗心都在为江雨深深担忧。
“江雨……江雨……江雨醒醒……”霍风拍打着江雨烫得像火炉的脸蛋。
江雨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才惊讶于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晕晕沉沉地睡去了。
一醒来,身体的感觉跟刚才那会儿截然不同,像是突然跳进了熔浆一样,浑身热得无法忍受。
“热……我热……水……水……”她感到了极度的口渴,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渴望着水滴的滋润,喉咙痛得像要裂开一样,再不喝水,她感觉身体就要爆炸了。
“这里没水,你忍耐一下,天亮就有水喝了……”霍风极力地安慰道。
“水……我要水……”江雨气若游丝,痛苦不已,虚弱地将自己身上的外套一件件脱下,只剩下最里面的一件制服t恤。
霍清见状,再也无法忍受,跑出资料室,对着铁栅栏又拍又打又叫。然而,他喊得嗓子都哑了,还是无人回应。
“现在睡觉,好吗?”霍风束手无策,只能像哄着婴孩般地哄着她,“乖,你先睡一觉,醒来后我们喝水,然后送你去医院,好吗?”
听到霍风轻柔的声音,江雨果真乖巧地点点头。霍风轻轻地让她平躺在地上,头枕在他的大腿上,再握住了她虚弱无力的手。
江雨紧紧地闭上眼睛,强忍着一切的煎熬与痛苦。她不敢说话,怕自己一说话,就会给两个男人带来煎熬,眼泪只能悄悄地滑落。
自己的身体是怎么了?怎么说病就病?明明之前还好好的,突然掉进地狱里的感觉,真是苦不堪言。
“江雨,我唱歌给你听吧。”黑暗中响起了霍清的声音。“我小的时候,生病睡不着,我妈妈就会给我唱这首歌。”
语毕,醇厚清润的歌声在黑暗中响起:“我知道半夜的星星会唱歌,想家的夜晚,它就这样和我一唱一和;我知道午后的清风会唱歌,童年的蝉声,它总是跟风一唱一和……”
“当手中握住繁华,心情却变得荒芜,才发现世上一切都会变卦;当青春剩下日记,乌丝就要变成白发,不变的只有那首歌,在心中来回的唱……”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呀鲁冰花;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花鲁冰花……”
江雨躺在霍风的腿上,听着霍清柔和的歌声,听着听着……眼泪不由自主地一直往下掉。
很多年以前,她小的时候,也曾躺在妈妈的怀里,听她轻轻地吟唱着这首歌。
妈妈不在以后,哄她睡觉的任务就落到了哥哥身上。许多个不眠的夜晚,她在哥哥悦耳动听的歌声下沉沉地进入梦乡。
她想,霍清将来一定会是个很好的爸爸……
霍清唱完了《鲁冰花》,又给江雨唱了《歌声与微笑》、《天凉好个秋》、《让我们荡起双桨》……一首接一首的儿童歌曲,唤起了江雨儿时的回忆,也唤起他心底里对妈妈的深刻怀念。
唱着唱着,一颗晶莹的泪,从霍清的脸庞上落下了下来……
霍风从来都不知道霍清有着如此柔情的一面,也不知道他原来歌声那么好。
从霍清的歌声里,霍风想到了很多人和事,想到了霍清小时候的遭遇,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想到了自己的家庭……
许多感触渐渐涌上他的心头,不知不觉,他的眼眶也润湿了。他是三人当中唯一母亲还健在的,但他从小到大却没有这种福分,能听着母亲的歌声酣然入睡。
渐渐地,江雨再次闭上了双眼。
这一睡,她睡了好久,再次睁开眼睛时,已是凌晨四点了。
她是被冷醒的。一阵透彻骨髓的寒冷,正肆意地凌虐着她的身体。
“冷……冷……”江雨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两个男人从极度的倦意中蓦地被惊醒,一件又一件的外套再次披在她的身上。
江雨很快就感觉到了温暖,哆嗦了一阵后,再次沉沉地睡去。
“大哥,江雨的身体怎么又烫了?”
朦朦胧胧中,江雨又听到了霍清紧张的声音。她感觉身体突然又像被火烤着般难受,全身湿漉漉的,喉咙快要燃烧起来了。她动了动身子,但因为太虚弱,浑身上下使不出半点力量,连发出声音也是件奢侈的事。
“她怎么流了这么多汗?”霍风努力用衣袖帮江雨擦汗,看着自己湿了一大片的衣裤,心急如焚。
“水……”江雨艰难地发出声音,“渴死了……求你……水……”
“已经六点了,还有一个小时。”霍风安慰道,“就快有水喝了……”
“我……要……水……”江雨已经渴得快要失去了理智。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地上放着昨晚清理时的一桶水。她举起手指,巍颤颤地指着那桶水。
“那是脏水,怎么能喝呢?”霍清皱着眉头。
江雨突然眼前一黑,逐渐失去了知觉……
“大哥,怎么办?江雨已经开始昏迷了!她的病情不能再拖了!还有一个小时才到七点啊,这一个小时,江雨能挺得过去吗?!”
“你别急,让我想想办法……”
江雨的意识载浮载沉,半睡半醒,她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二人的对话,想说话,却又无能为力。
“水……”江雨发出了沙哑的呓语,“要……水……渴……我……快死了……”
霍清心如刀绞地看着心爱的女孩痛苦的模样,最终下定了决心,咬一咬牙,便立马冲到了桌子边翻箱倒柜,终于找到自己需要的工具后,便捋起了袖子,毅然将手中的刀片使劲往手上划去。
一阵钻心的疼痛立时传来,皮开肉绽,有血丝沁了出来。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差一点站立不住。
霍风吃惊地看着他:“霍清,你疯了?!”
霍清不理睬他,再次往伤口狠狠一划,把创口划得更大,更多新鲜的血液流了出来。
剧痛难忍,但他却咬牙不让自己发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