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长河落日 6
作者:一苇渡人      更新:2019-08-05 13:00      字数:3606

郝晴就这样走了,结束了她短暂的一生。

我这一生的罪孽,再也没有偿的可能。

在最后的时刻,她该是恨我的,该是恨我入骨才对,可是,她却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给我,还让我和中白哥在一起。

她要是骂我一顿,打我一顿,我的心里反而会好受些。

殷秋跪在郝晴的灵位前,泣不成声,不停的忏悔,思绪却百转千回,无法原谅自己。

直至因为连日来的伤心,难过,劳累,绝望,加上连续三天的粒米未尽,最后疲惫不堪伤心欲绝而晕厥在灵台旁。

.......

在李中白的记忆里,原来以为自己全部都麻木了的神经,见到哭成了泪人的殷秋晕厥时,还是会不顾一切的冲过去,心,还是会一阵赛过一阵的在抽痛,在滴血。

一阵痛过一阵的感觉,从心脏开始,密密麻麻的传遍了四肢百骸。

这些年,这所有的痛,一直陪伴着他,直到现在,便已侵入骨髓,使他病入膏肓,这是他必须要用一生来背负的,用一生来偿还的。

郝晴的去世,给原本纯洁得没有任何杂质仅仅是心灵的碰撞产生的爱的火花,在顷刻之间便被一盆冰冷的水浇灭了,还背上罪恶的骂名。

他们之间隔着一条人命的距离。

一种罪恶感在两个如此相爱的人中间滋生,逐渐漫延扩大,慢慢的形成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男人在这边,遥望着女孩,跨不过去,女孩也在那边,遥望着男人,跨不过去。

彼此遥相望,满眼的疲惫与绝望。

郝晴去世一个月后,两人都没有再私下见面,故意疏远着彼此,以前的种种,已经不复存在了。

曾经最亲密的两个人,在现实面前,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甚至连不小心碰见了,都是冷着脸,不打招呼,甚至连点个头,一个眼神都不给对方。

两人就这样默默的在心里承受着痛苦的煎熬。

直到有一天傍晚时分,陈皓来找殷秋,约她去乡间小路上散步,看日落,两人径直的从他面前经过,仿佛没有看到他一般,他的心,便像被用刀剜的一样疼。

他看着两人的背影,深眸眯了眯,他们年龄相仿,有着同样的经历,同样的感觉,他们才是很好的一对。

已经麻木的心,见到这一幕,居然痛得不可抑止,有一种无法忍受的疯狂在吞噬着他的心。

天黑了,他就站在走廊里等她,一动不动的等。等到那个娇俏的身影终于出现,他就再也抑制不住的把她抱在怀里,紧紧的抱住。

比起对郝晴的愧疚,他更害怕失去她,所以双手紧紧的搂着她,不留一丝缝隙。

“秋——”

男人在黑暗中,喃喃自语,吻也跟着密密麻麻的落下来,眼睛,鼻子,男人终于含住了她温润的嘴唇,心里一阵悸动,那颗已经千仓百孔的心,似乎慢慢的复活了。

“秋——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男人的吻,感情很是复杂,有很多很多无法言说的痛苦,倾注在爱里。

殷秋能感觉得到,那种近乎绝望的爱,有种要毁灭一切的力量。

她没有迎合,只是默默的被动的承受着,没有温情,没有安抚,有的只是......苦涩。

感觉到女孩的冷漠,男人终于放开了她,在黑暗中凝视着她的眼睛。

“殷秋——”

“中白哥,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我正在打报告,申请回城里。中白哥,忘了我吧。”

“忘?你说忘就能忘的?”

男人不由分说的把女孩禁锢在怀里,双手用力的揉着她的背,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秋——别走,别离开我。”

“中白哥,忘了我吧。”

女孩的声音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李中白合上手里的诗集,脑子里掠过的是女孩朗诵诗歌时,娇俏而可爱的面容,竟痴痴傻傻的笑了。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记着女孩美好的样子,而选择性的忘记当初她那憔悴伤心绝望的模样。只有记住了她美好的样子,自己才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而深藏在内心里的痛,只要不小心触碰到,便会血流不止。

“秋儿,你可知道,我在想你,不可抑止的想你。”

傍晚时分,李中白走出殷家老宅的时候,透过长长的小巷望去,太阳刚好停在西山顶上,微弱的光芒,没有任何的温度,温暖不了已经来临的冬天。

司机还在那里等着,见到他,走过来打开车门。

“李总。”

李中白抬头再看了一眼这无声无息的百年老宅,静静的沐浴在黄昏中,眸光深沉,微冷,然后转身走进车里,对司机示意。

“走吧。”

下午放学。

李萧辰和往常一样,向校门走去。

他俊朗的容颜,自带着冷意,让人不敢靠近,此刻他眉头深锁紧蹙,女孩这几日总是一副悲悲戚戚的样子,深陷在某种奇怪的恍惚迷离中,让他极为不安。

在校门口,被他父亲的秘书吴帆拦住了。

“少爷,老爷让我接你回去。”

“回去让他骂,还是让他揍?不回。”

李萧辰毫不留情的一口拒绝,吴帆总是不合时宜的出现,极为讨厌。

“少爷——”

李萧辰紧走了几步,又被拦住了,怒气冲冲的瞪着吴帆。

这人怎么不知好歹,看不出来我很嫌弃他吗?

“少爷,你这是为难小的。”

李萧辰握紧了拳头,僵持着,其实他心里清楚,即使把怒火发泄到吴帆身上,也是无济于事,因为错不在他。

他睨了一眼不远处停着的小车,权衡了一下,强忍怒气走过去,后面的吴帆,一路的小跑着跟上。

车,很快就消失在暮色的街头,往西边的秋园而去。

秋园,是三年前李中白花巨资建造的宅子,取自殷秋的名字,就在西山脚下的西南方向,面西南,背靠西山,常年树木青葱,花香怡人,与外面的烦躁嚣喧相比,这里环境甚是宁静清幽。

李萧辰回到家的时候,正是晚饭的时间。

一家人都在,连正在上初中的李萧雯也回来了,见到李萧辰,满脸的惊喜。

“哥——”

对于这个妹妹,就像对她的母亲冯青云一样,李萧辰从来就没给过好脸色,为此,常被他的父亲揍得皮开肉绽的。

“嗯。”

鼻子里哼出来的声音冷淡而疏离。

他完全无视餐桌旁正等着他吃饭的那三个人,径直在坐在李萧雯的左手边的空位上。

李中白看着他这般无礼的行为,皱了皱眉,这小子,越是打,皮就越厚,越是不怕打。

十八岁了,个子比他还高,这几年假期就把他丢军营里,锻炼得体格健壮,力大无比,步伐稳健,隐隐之间已有一种军人的风骨。

这两年,每次被他气到了,就习惯性的去抡棍子操家伙,可他力气比自己大,速度比自己快,棍子家伙还没操起来,就被他给夺了,气得他咬牙切齿的,干瞪眼。

真是岁月不饶人啊,李中白不得不承认,岁月正在磨灭了自己当年的风骨,老了。

李萧辰看也没看他,自己去盛了一碗饭,埋头就吃。

“找我回来,什么事?”

在他的记忆里,他老子若不是有事要找他,就不会想起还有他这么个儿子。

“找你回来吃饭。”

“呵,你这借口我也信?是手痒了吧?要我回来给你练练手?”

半还是调侃半是清冷的语气,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还带着些许的挑衅,些许的轻蔑。

意思就是,你就只会动粗的,可是你老了,真动起手来你不是我的对手。

李萧雯缩着脖子,扯了扯他的袖子,给他递了一个眼神。

李萧辰这才抬头,看着他的老子眉毛拧成一团,是要暴怒的前奏。

“臭小子,找打啊。”

“你找我回来,不就是要打我么。从小打到大,你也不觉得腻味。”

空气中充斥着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危险信号。

“萧辰,好好说话。”

冯青云堆出一脸的笑,打破尴尬,对于她这个继子,她从来都是讨好,没有立场的。

李萧辰理都不理她,继续吃饭。

李中白气得五官都变形了,紧紧的握着拳头,手上青筋暴起,强忍着蹭蹭往上冒出来的大火。

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这个臭小子给气死的。

一顿饭就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结束了,李萧辰倒是泰然自若的吃完了饭,拿餐巾纸擦了擦嘴,扔在桌面上,站起来,往外就走。

“没什么事我就回学校去了,等会儿还要上自习课呢。”

“慢着,到书房来,我有事要问你。”

李中白终于是开口了。

李萧辰转过脸,斜睨了他老子一眼,痞痞的嘴角一勾,就知道你有事,若无其事的装了这么久,也不嫌累得慌。

二楼书房,是李萧辰记忆最为深刻的地方。

书架上一排排的书散发着淡淡的油墨香,小时候因为偷懒,因为贪玩,他曾被自己的父亲用戒尺打过,用烟灰缸砸过,反正是随手能拿起来的东西,都可以作为教训他的工具。

体罚完了,还要罚他练字,抄书,或者面壁,扎马步,反正是折腾得他身心疲惫精疲力尽为止。

或许就是为了不让自己老是挨打老是挨罚,他就发奋的读书,让自己变得聪明些,父亲就没办法找到自己的错处,就没有了打他的理由。

于是,一有空就钻进书房里,由开始的是被逼着学习练字,到后来很自觉的去学去练,以至于书房里的书,不管天文地理历史文学诗词,几乎都被他看过了一遍,而只是一遍,他便记住了。

为了不让自己挨打,每到假期被扔进军营里训练时,他比谁都刻苦,不仅把自己练得身强力壮,力大无比,还练成了一身的拳脚功夫。

果真,现在连他老子也奈何不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