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走。”
“往西走。”
张栩却站住脚,表情很臭。
英问道:“你怎么不走了?”
张栩冷笑道:“你觉得,我现在这样子,知道哪边是东西南北吗。”
英深表赞同:“确实很有道理。往左走。”
张栩越来越觉得阴风袭面,他知道,那绝不是夜晚的凉风。
因失去视力让他更加恐惧,前路莫测,张栩只能凭借想象,而想象往往比现实离奇夸张。
“现在周围是什么情况?”
漆黑的眼应声向四周巡视,无穷无尽的鬼影将月光完全吞噬,甚至连张栩头顶一丈高处也被飞动的鬼影遮挡,想必即使身处白昼,也要被这群鬼影挡住任何一丝照明的光亮。
英缓缓笑起来,“你确定你想知道?”
张栩汗毛倒竖,忽然间懂得无知是福的箴言,连连摇头,“不了不了,我就是嘴贱问一问,当不得真。”
跟随英的指示,他不断前行,只有脚底将积雪踩实的触感让他感到真实,一个脚印接一个脚印,飞雪从张栩后领飘进,在他脊梁上滑出一路寒粟,最终在脊梁的一半被体温化成雪水。
张栩的心脏嘭嘭作响,那些鬼影除了吓人,并不能发出声音,万籁俱寂,只有张栩脚下踩出的簌簌的动静。
“到了没有?”
英笑道:“你已经问了二十遍了。”
“那我还要问第二十一遍!”
“可你只走了十九步。是不是有点太心急?”
心急?张栩巴不得能即刻滚回客栈,半夜逼他在鬼镇抓瞎,这是人干的事吗?!
英在他头脑里缓缓发出声音:“张栩,我能听见你想什么。”
张栩一点没有被“捉奸在床”的窘迫,十分理直气壮:“怎么,许你使唤我,就不许我骂你吗?!”
“好了,别再说废话,再说我便要把视力还给你。”
张栩老老实实闭上嘴,此时此刻,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当一个永久性的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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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鬼影大军中,有的面容保持清晰,一看便是未死多久的新鬼,玄墟仍旧保持新鲜,足够维持形貌特征。
但有另一些,那形体已不能用模糊形容,简直破烂不堪、残缺不堪,不知已死了多久,生生晾成了“鬼干”。
它们环绕着摸索前进的张栩,发出无声的嘶吼,却因为张栩眼眶中那副相当违和的漆黑眼珠,而不敢过于靠近,鬼影大军倒不再像是讨命的冤魂,反倒像张栩强行拴着它们,不准许它们从死亡的恐惧和痛苦中解脱。
到底是张栩拴着它们,还是英拴着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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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栩闻到一股带着轻微鱼腥,和荇藻气息的清凉味道。
他刹住脚,困惑地喃喃自语:“我还要往前走吗?”
“你当然可以往前走。”
张栩觉得英再如何也不会做出谋杀自己的事,放下警惕,正迈开脚。
英紧接着补充道:“如果你会游泳的话。”
“卧槽!!”
张栩用一个相当高难度的姿势收回脚,手臂挥舞,终于掰正身体,“你他妈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跟谁学的毛病?!”
英只是发笑,讥讽:“又怕鬼,又怕水,我要是你,便要自觉地跳进水里,世上便可以少一个像你一样无聊的存在。”
“不好意思,我就是烂命好活,你拿我怎么样?”
英不再理会张栩的无聊话,喃喃道:“既然你不能继续向前走。”
张栩皱起眉,“所以你要怎么样?说话能不能不要只说半句?”
他只听见英在他脑中笑了几声。
忽然间,冷清的幽光刺进张栩眼中,因为一段时间不能视物,突然重获光明令他泪腺涌出眼泪。
张栩却没工夫为英还给他视力欢欣鼓舞,反而恐惧地尖叫一声,下意识紧紧捂住眼,嘴里大喊:“我不想见鬼啊!!!”
英安抚道:“没事,松开手。”
“打死也不松开!有本事你再控制我的手啊?!”
英觉得十分有道理,于是再控制了张栩的手。
当他的双手强行违抗意志从眼上撤离,张栩只想扇自己的贱嘴,可惜手已经不听他使唤。
“睁开眼,别怕,一点也不恐怖。”
“成群的鬼追着我跑,你敢说不恐怖?!”
“它们不敢靠近这里,已经全部被你落在后面,有什么恐怖的。”
张栩质问:“我凭什么信你?”
英淡淡道:“凭我从不讲假话。”
张栩再冷哼一声,“那是因为你不讲假话的同时,也不讲真话。别以为我不懂你的把戏。”
英装模作样地叹息,“看来你是要在这里站一夜了。”
她的声音愈来愈远,愈来愈轻,纵使英是害张栩在湖边吹阴风的罪魁祸首,但当前她也同时是张栩唯一的救命稻草,要是英打道回府了,张栩岂不要单枪匹马与鬼作伴?
比起与鬼作伴,张栩还是选择与魔鬼作伴。
“你别走!!”
英的声音终于回来,带着奸计得逞的得意,“那么听我的话,睁开眼睛,相信我,将才追着你的鬼都不在。”
张栩觉得,像英这种能用真话骗人的神仙祸害,他一个只有点小聪明小计谋的小伙子,怎么是她的对手?
张栩无可奈何长叹一声,“造孽啊......行行行,好好好,我唯您马首是瞻。”
他静悄悄地、出其不备地将双眼睁开一条细小的缝,幽深的银光又猛灌进来,再度刺出张栩的眼泪。
银白一片,还夹带着模糊的泪花,张栩根本看不清前方任何东西,他知道他要是不完全睁眼,英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一鼓作气,圆眼怒睁——
张栩却下意识发出惊叹。
不是惊恐的叹,而是惊美的叹。
眼前正是一潭巨大湖泊,群山捧着银月,完完整整倒映在明镜般的湖水上。
湖中央有一方孤岛,仿若月上的宫殿。
风刮出的波浪也闪动着月的银光,张栩如同全身得到洗礼升华,为这美景折服。
这便就是村长口中所说的,明月湾了罢?
张栩突然想起来,那只在村镇建立之前就存在的鬼影,不正是在明月湾出没?
他连那群跟屁虫的新鬼都怕,更何况这只扎根不知多少年的奇鬼怪鬼?
张栩觉得眼前的美景顿时变成了噩梦,扭过头——
“对不起,小爷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