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短短几个月之前，和自己同坐在房间内的这个男人还是他们最恐怖的对手，他操控着一支庞大的军队，在j城内部翻云覆雨，不仅让守门人丢盔弃甲，甚至就连罗青和地球事务总局的部队都不是他的对手，如果最后不是“古街”的相国带领小部队杀入，用他的“五神印”暂时压制住纳米机械，恐怕罗青也不能击败他。

那场战斗杨凯并没有亲眼目睹，叶清泽也没有，一切都只能通过罗青转述得知。罗青自己也说过，那是他这五年来最艰难的一战。五年了，罗青已经解决了无数的困难，面对过无数的敌人，但从没哪一个让他每次提到都紧紧地皱起眉头。

现在，那个可怕的敌人就这样微笑着看向自己和叶清泽，杨凯忍不住也皱起了眉头。

“罗青消失已经多久了？”福雷笑着问道，好像问的人和他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半个月。”杨凯淡淡地道，顺手把手里的酒喝光了，“他前往米镇之后就杳无音讯。”

“我就知道，他肯定是在那被困的。”

“被困？”杨凯和叶清泽对视一眼，“你怎么知道？”

“米镇是地球事务总局的大本营，这一点从一开始罗青就没有弄错。”福雷看着自己面前的空酒杯，摊了摊手，“你们就这么小气吗？”

叶清泽拿起手中的酒瓶想要递给福雷，但杨凯却轻轻地伸出一只手拦住她，“你先把话说清楚。”

“杨中校，你还是老样子，遇到谁都疑神疑鬼，别忘了，我帮过你好几次。”福雷笑着瞧了瞧桌子上的玻璃杯，“算了，谁让上次我表现得那么‘英武’呢，就算你没有亲眼见过，想必也知道我做过什么。我刚刚说过，罗青没搞错，他唯一的错误就是被地球事务总局的障眼法迷惑，一个人前去调查。”

“你对米镇很了解？”

“j城事件结束之后，我就被地球事务总局带到了那里，他们花费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尝试对我进行洗脑，但最终徒劳无功，我也利用一些机会逃出来了。”

他的表情看上去不像撒谎……他也没有撒谎的理由。不管谁让罗青陷入危境，那些人必定不想让人发现他，也会尽力抹除米镇的嫌疑，但福雷现在做的事情正好与之相反，当然也不排除他是来引诱杨凯和叶清泽步罗青后尘的，可那又有什么好处？不管是哪个势力想与罗青为敌，都没必要在控制了罗青的情况下再来招惹自己。

“为什么会徒劳无功？”叶清泽的关注点在另一个地方。

“这就要感谢罗青了，虽然他肯定是无意的。”福雷向椅子背上一仰，“上次在j城，古街的相国用那五块奇怪的立方体遏制住我，罗青便用物理连接的方式粗暴地将我们二人的纳米机械绑在了一起。我当时以为他在找死，便试图去吞噬他体内的纳米机械，结果……反而是我的纳米机械被反噬，所有程序都被格式化，我要花一个月的时间重新搭建操作系统。但一个好处就是，我就此摆脱了地球事务总局的控制，格式化不仅清除了我自己的程序，也中断了我体内纳米机械与地球事务总局之间的隶属关系。”

“也就是说……”杨凯对这段话的每一个字都小心翼翼地推敲着，“你之前不知道自己被控制了？”

“我的纳米机械忠心耿耿地为我服务很多年，我又怎么会想得到我刚从冬眠舱里出来就被洗脑了呢。”福雷苦笑一声，“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五方大山的‘山神’没有吃掉我，它根本就做不到，也不想去招惹另一个纳米机械。”

杨凯从罗青口中听到过“山神”的事，也听说过“五方大山”，“现在呢？”

“现在……被格式化之后，人工智能就相当于‘死’了，我体内现在再也没有另一个声音，另一个意识，刚开始我以为是一种灾难，但也因此得到了新的路径。”福雷笑着凝视杨凯的眼睛，直到杨凯别过脸去，“现在，我仅仅是我，纳米机械是我的工具，而不是我的主人。当我发现自己真正自由了之后，我就察觉到了过往人生中的谎言与欺骗。”

“什么谎言？”

“j城。我曾经以为j城是地狱，只有把它完全封印才能成为打造人类真正的天国，但我现在发现我错了，至少，这个观念是被人强行植入的，j城的虫洞发生器是一个机会，而不是一个可怕的灾难。”福雷慢慢收起了笑容，“但是地球事务总局害怕它被其他人控制，他们想要独占j城的资源。于是在多势力混战的情况下，他们打出了两张牌，都是他们手中较为独立但仍可操纵的，那就是我和周仁希，他们不仅达成了目的，还成功置身事外。从头到尾，我都被人耍得团团转，我甚至一直觉得我是按照自己的自由意志在行事。”

“那个虫洞到底有什么秘密？”杨凯接着问道。

“我不知道。”福雷的眼神中快速闪过一丝沮丧，“纳米机械搭载的ai被格式化之后，我就失去了大量以前的资料和信息，靠大脑回忆根本记不起什么。而且就算是以前，我体内的ai也经常对我隐瞒重要的情报。”

杨凯的嘴角微微一抽，在这方面，我们两个人可以说很有相同点了。

脑海中的那个声音还是沉默着。很好，你终于学会当我在大脑里发表对你的不满时莫不会随时都跳出来烦我了。

“总之，米镇有很大的问题，在它的地底有一个非常大的空间，那里是‘梦城’，罗青一定被关在那儿。”福雷继续道，“我知道你的本领，杨中校，你是机械镇技术打造出的改造人，你很适合参加营救。我毕竟不可能一个人去营救罗青，我需要一个不可能被纳米机械控制的帮手。但我必须问你一个问题，杨凯中校，不知道你是否能回答我，为什么在j城，你被我的纳米机械控制大脑之后，仍可以自由活动？”

杨凯感觉到叶清泽的目光也看了过来，但他什么都不想说，一部分原因是杨凯不够信任福雷，但另一部分原因是他自己也不想再重复那种经历。

“抱歉，我不能说，但同样的事情已经不可能发生了。”杨凯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抵御纳米机械的控制吗？”

“我可以把我体内的纳米机械分给你一部分，让你成为我的附庸又保留自己的独立意识，但你肯定不会同意的。”

“是。”就算事后他抽出了那些纳米机械，杨凯也无法确认他是否在自己体内留下一些后门开关之类的东西，那样太危险了。

“那么……你就只有一个选择。”福雷淡淡地道，“去做赛博化手术。”

杨凯浑身猛地一颤。

他已经当了一个半机械的怪胎，现在，福雷是让他去当彻彻底底的怪物吗？虽然杨凯知道，自己的偏见是没有道理的，之江就是一个赛博人，却也是一个很好的人，可那是别人……放在杨凯自己身上，他难以容忍。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赛博人的特性就是他们无法被纳米机械控制大脑，虽然仍能控制身体，但毕竟还可以应对。”福雷似乎看出了杨凯内心的挣扎，“我需要你的计算力帮我破解梦城的程序，否则我们不可能救得出罗青。但我也需要你能保持绝对的清醒，否则我们有可能前功尽弃。”

唯一的机会……曾经杨凯觉得，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可以作为身体异化的补偿，但现在看来那什么都不是，做了赛博化手术的话，杨凯就更加无法回头了。

“如果我拒绝呢？”杨凯抬起头。

福雷愣了片刻，似乎这个答案超出了他的预计，“我一个人没办法把罗青救出来，如果连你都不肯帮忙，我也就只好返回五方大山，把我的家保护好。但就算这样，恐怕地球事务总局迟早有一天也能占领这片大陆上的每一个城邦。”

“我去！”叶清泽忍不住叫道，“我去做赛博化手术。”

杨凯捂住自己的眼睛，叶清泽都能做出这种决定……但我和她不一样，“就算我想做，我们现在也联系不上赛博之光。之前因为与机械镇的摩擦，他们的军队撤出机械镇。只有罗青能够联络上他们。”

“至于这个，我也有点办法。在那艘以前属于地球事务总局，后来卖给赛博之光的战舰里，似乎居住着很多赛博人是吧。”

“‘报应’号……”杨凯的眉头蹙得更深，“那里面有‘测量者’组织。”

“通过他们，应该可以找到赛博之光。”福雷淡淡地道。

杨凯又沉默了好一会儿，自己的最后招数似乎也被福雷破解了，他还能有什么借口推脱呢……他知道自己不能失去罗青，但他仍有些负隅顽抗地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救罗青又想做什么？”

“我在米镇见识到了你们想象都难以想象的场景，杨中校。”福雷的脸上已经毫无笑意，“那是一个被控制的‘天国’，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欺骗。地球事务总局塑造了一个梦境世界，让大量人类在梦中生活，这种乌托邦让我恶心，不仅在于它的欺骗与强制，更在于它彻底将人类这个物种分化成了一个个的单子，让人类失去了协同性……我无法认同这种建构，以前，我体内的ai不断告诉我，我做的事是让人类更团结，虽然这只是谎言，但我内心的期盼也是如此。我需要摧毁那个虚假的乌托邦，只要它存在一日，我心中的‘天国’就不可能实现。”

“那你……”杨凯的眼神有些涣散，“你又怎么知道，你现在内心的想法是真实的，还是以前的ai灌输给你的呢？”

“中校。”福雷的身子轻轻向前一探，“我没有选择。”

杨凯想了很久，就连他事后都不能回忆起自己到底想了些什么，脑内的那个声音也很识趣的没有插话。最后，杨凯从叶清泽的手里拿过那瓶酒，倒在了福雷面前的空酒杯里。

“喝快点。”杨凯的声音有一丝空灵，“如果在救罗青的时候让我发现你搞什么猫腻，我就亲手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