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结束了。

尽管松了一口气，但看到杨凯把福雷的尸体拖出来的时候，罗青还是愣了数秒。他想到了几乎所有的可能，却没有想到这次行动当中为自己牺牲的人竟然是福雷。

竟然是福雷……

走到杨凯的面前，罗青发现他的眼神也变了，竟然从中还看到了一丝泪光，这让罗青有点愕然……杨凯什么时候流过眼泪？就算是杨墨死的时候，他也只是借酒浇愁。

“怎么样了？”罗青问了一句废话，但现在他也只有这句话可以问。

“死了七八成的人，最后存活的普通人大约五万。”杨凯的声音很低沉，“死了好几十万人……”

罗青的呼吸几乎都禁止了，他猛地看向那片仍然漂浮在空中的“云”，我以为成功了的，我以为阻止了亚当……

这就是当年银空所做的事吗？罗青不由得出神，两百多年前自己没有目睹的景象，却在今天目睹到了。我还是失败了，就像两百多年前银空做的那样，亚当还是成功了造就了一个“天国”，虽然那个“天国”已经完全静止了。

自己可以读取那团纳米机械云的数据，可是一点意义都没有，他不能讲那些数据复归成活生生的人类，数据仅仅是数据而已。

我果然还是最无能的那个……罗青看着那团云，发着愣，就连福雷都能献出自己的生命。他们击败了亚当，而我什么都没做到。如果我能够再拖延一阵子，如果我能避免启示录酒吧坠毁……他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罗青。”杨凯似乎看出了罗青在想什么，“你现在这样也没用。”

“亚当呢？”罗青猛地回过神来。

“被我毁了。”杨凯面无表情地道，“就算它再强，它的本体依然只是一堆数据而已。”

“如果能抓住它的话……”罗青淡淡地道，“没准能问出一些消息来。有太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地球事务总局的历史资料、机械镇的由来、木老的阴谋、“报应”号被卖给赛博人的原因、古街……还有古街的那个神秘的纳米机械，那也是地球事务总局控制下的纳米机械生物吗？如果是的话，那“皇帝”会对纳米机械寄生体报以那样强烈敌意的原因，罗青也就可以窥见一个剪影了。但现在他什么都确认不了。

“我没有那个时间。”杨凯轻声道，他低头看了一眼福雷的尸体，“福雷说，让我们把他的尸体送回五方大山。我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

“我知道。”罗青深吸一口气，“我会办的。”

“谢了。”杨凯轻声道，不知道为什么，罗青总觉得他的语气里有种冷酷感，好像在自己惊梦之后，杨凯对自己的态度就怪怪的，“轨道上的战斗也已经结束了，‘乌有之乡’舰队撤退，‘新世界’号和三号也已经与‘乌有之乡’汇合。”

“还有哪些纳米机械寄生体逃走了？”罗青皱眉问道。

“一号死了。三号逃走，其他的纳米机械寄生体不知所踪，和你战斗的都是哪几个？”

“只有一个纳米机械寄生体从旁协助，但我不知道他是谁。”

“那看来，梦城内部只有三个纳米机械寄生体……其他的四个……周仁希肯定算一个，‘乌有之乡’舰队司令肯定算一个。”杨凯喃喃道，“巧的是，他们都和我有仇。我迟早会把他们所有人都找出来，全部杀光。”

杨凯的声音近乎阴冷，听得罗青不由得皱起了眉，“你还好吧？”

“罗青……”杨凯却突然看着罗青的眼睛，“都结束了。”

罗青愣了一下，“什么？”

“你心里的放不下的那些事，都结束了，现在亚当已经被摧毁，地球事务总局也不复存在。我查过梦城的电脑，里面没留下一点资料和数据。”杨凯低声道，“你一定很想知道什么，但已经晚了，也再无必要。现在问题已经解决，你应该开始新的生活，朝前看，就像你的那些朋友一样，乔菲、余萧……甚至已经死掉的福雷，他们都在向着全新的东西前进，只有你……还在回头看。”

罗青心中一惊，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杨凯走过了他的身旁，向着赛博人军队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在说……我仍然在回头看。

罗青想了很久，又看着福雷的尸体，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恐怕他没说错，因为自己直到现在，仍在想着在梦城中做的那些梦，虚幻的梦境几乎成为了盖过真实的“现实”，自己希望的现实。

但他现在能做什么呢？他什么都做不了。

罗青也回到军中的时候，之江正在和余萧在说些什么，叶清泽也站在旁边。罗青没想到叶清泽也来了，有点局促地看着她。她仍在介意着自己对乔菲所做的事。杨凯刚刚说到乔菲已经向前看了的时候，并不知道乔菲其实也是被强制性地向前看的，虽然罗青只是推了一把，没有编造虚假的记忆，但那毕竟已经干涉了乔菲的意志。

也许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向前看。

“罗青。”之江看到他连忙打招呼，“我正在和余萧商量怎么处理梦城的问题……那五万梦城居民不能放着不管。”

“你有什么打算？”罗青下意识地问之江。

“我正在派人询问，自愿加入赛博之光的人我将带他们离开。如果还有人愿意继续留在成为废墟的梦城也可以，我建议他们向机械镇寻求庇护，就像以前那样成为机械镇的藩属。”之江轻轻一笑，“余萧说梦城的系统可以重建，那些居民仍然可以在梦城做梦。”

“你呢？”罗青听到这话，不由得紧张起来，连忙看向余萧，“你也要留在梦城吗？”

“我做够梦了。”余萧淡淡地一笑，“我……不想再留在那儿了。虽然那是我父亲和我的心血，但我看到那就觉得恶心……”

因为你们辛苦一生的产品，最后却只是纳米机械生物的计划中的一环。罗青仍然记得余萧父女经常称纳米机械为“暴君机器”，更可悲的是，他们其实说得没错，“那你准备去哪儿？”

“我会带她去火星。”叶清泽突然道，“她对历史的兴趣很浓，底子也很好，我导师会喜欢她的。一旦她破格成为了我导师的学生，学校就会分派宿舍，发一点助学金，生活不难。我给我导师说一声，应该行，那边正缺古代史的研究员，我导师早就想招几个有时光移民背景的学生了。”

罗青愣了一下，他倒是从没想过还有这条路。余萧对历史的爱好他从前更是从未听余萧提起过。兜了一圈，你还是回了大学，这算是向前看吗？也算吧……至少她还有勇气踏出现在的地球。

“谢谢你，罗青。”余萧看着自己，淡淡地道。

“我该谢谢你才对。”罗青苦笑道，“如果不是你救我……如果你没有惊梦……你还可以安然地过你自己的生活。”

“别开玩笑了，你也知道不可能的，亚当迟早会推动‘归化’，或晚或早，我都会变成一片纳米机械组成的数据流。”余萧的笑容颇为苦涩，“我听清泽说，现在火星也已经有西维尔氏综合症的特效药了，拜托一下杨中校的话，也能拿到补助，你种在我身体里的纳米机械……也不需要了。”

罗青沉默地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轻轻地道：“现在抽出来，你马上会死的。你去那边服药控制病情，等病情稳定之后，我再帮你把它抽出来。”

“可我已经不会再回地球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余萧的眼中泛着一点泪光。

果然……罗青看着她，果然。“没事……有机会的话……”罗青轻声地道，“我去那边看你吧。”

余萧露出惊疑的目光，半晌之后，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之江。”罗青如蒙大赦一般连忙看向另一边，“你这样做虽然稳妥，恐怕在大熊他们眼里又是壮大自我力量的行为……你跟白狼商量没有？”

“他倒是没什么意见。”之江耸了耸肩，“只不过他也说了与你类似的话。”

白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罗青有点不解，但总不好当着之江的面说这话，只好点点头，“那就好。”

之江的脸色突然严肃起来，她皱起眉头沉默半晌，然后道：“大熊的先锋军队已经快到了。”

“怎么这么快。”

“他带着自己的士兵坐飞行器过来，速度很快，大军还在后面。”之江笑了笑，“当然，他的先锋不是我们的对手，等他的大军抵达，我们早就离开了。”

“他带着自己的部下来你这儿……”罗青沉吟了片刻，还是决定说出来，“不就是为了避免战斗吗？之江，你难道还看不出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接待他的不会是我。”之江挤出一丝苦笑，“要谈判的话，有人跟他谈。白狼已经去当说客了。”

“白狼？”罗青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哪个白狼？”

“你觉得还能有几个白狼？”之江摇摇头道，“当然就是我们熟悉的白狼，看来你对他还是不够了解。”

罗青必须承认，自己的脑子现在已经不太够用了。

“赛博人的工作效率很高的，我的人已经快把愿意跟我们走的梦城居民筛选出来了。”之江仿佛只是在说她今天要去哪儿买菜，“罗青，消灭了木老口中的‘神’，我心里总算也放下了一块石头。蝎子也总算没有白死。”

木老口中的“神”，基本已经可以确认是亚当，或者亚当麾下的某个纳米机械生物，现在首恶已除，之江这么说也确实没错。但是一想起那团在天边一动不动的白云，罗青就忍不住战栗，那就像一个纪念碑，永远提醒着自己的无能和愚蠢。

他又想起杨凯刚才告诉自己的话，都结束了……真的都结束了吗？

“之江……”一个人突然走进这个简易军帐，“出事了。”

罗青连忙望去，发现那竟然是白狼，不由得一愕。白狼却径直走进来，皱着眉头，“大熊一定要见你。”

“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之江冷冷地道，“你告诉他，他之前已经犯了足够多的错误，让他最好看看天上那一团纳米机械云。”

“我已经向他解释了发生在这里的一切，但他却说他不是为此而来的。”

“不是为了米镇？”之江露出讶异的神色。

“这事和你也有关系，罗青。”白狼的视线又放在了罗青身上。

“怎么回事？”罗青皱起眉头。

“从几个月前开始，就有一个神秘的生物，逐渐从东边向这里前进，它有着非常奇异的能量辐射，也有着很强的力量，连古街都对它退避三舍。”白狼淡淡地道，“最近，它更是进入了古街的势力范围，不断在边境打转……今天它终于停下来了。”

“停在哪儿？”罗青连忙问道，心中却想起了亚当说过的一段话。

“不仅如此。我还将利用你和那个火星科技的黑影来完成最伟大的使命，铲除掉我的所有敌人，让‘天国’的福音度化四方。”

火星科技的黑影……

白狼看了看罗青，又看了一眼叶清泽，最后说出了答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足以让罗青和叶清泽一齐发出惊呼。

“绿城。”

果然……一切都还没有结束，至少现在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