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智慧是无穷的,谢鸾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她拿着简略路线图,对比着去看桌上放着的巨大沙盘。冰天雪地的,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把这东西做出来的,虽然说不上精致,但好歹也像个样子。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这将军就像个挂名的……
沙盘上起伏的群山之中有两处做了特殊标记,那是陶宛的军营,其中规模大的是谢鸾在领,另一处稍小的据地是她吩咐副将金骁和副尉成名在带,九位将领呈七比二的阵营。
金骁那营主要是在向西南方向探路,每天都有人过来报禀进程,不过同样都举步维艰。
谢鸾摸了摸沙盘上的山峰,在那儿不忿地敲了敲。就是这些山,困了他们整整个把月。
洪校尉在旁吸气——
生怕她弄坏了,敢怒不敢言的。
谢鸾瞥他一眼,转个方向面向钱万里:
“可曾派过人去过东面?”
钱万里一愣,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硬着头皮道:“不曾,除了刚来时就再未有队伍向东去过。”
那都是多月前的事了,去的人毫无意外地无一生还。
“今晚之前至少开进十里地。”
命令的语气不容置疑,钱万里有些为难:“这……”会不会太危险了?
“没人去的话,我亲自带队。”谢鸾把地图往案几上一扔,拿起酒樽倒了被清水。
简直是笑话!哪有事事都叫主将亲自带队的道理?
钱万里咬牙,毫不犹豫的说:“属下亲自前去,定不教将军费心!”
谢鸾喝水的动作没听,像是早知会如此般,挥手让他下去了。回头继续看着那错综复杂的地形。
——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埋头苦研的人完全感觉不到。
不知不觉,日近西山。
很多人都坐不住了,不断站起身来回踱步,眉头紧皱。对着营门向远处翘首以盼。
迟迟不见有人的身影归来,祁和的,骑队的,还是钱万里,一个都没有。
洪校尉头上冒着汗,不知是急得还是如何,牙关咬紧忍住不发出叹息与催促的声音。
谢鸾手里颠着随手掏弄来的棋子,眼睛一眨不眨地在纸上描摹着。
一无所获,没有实际参考物,一切纸上谈兵都没有任何作用,何况思考战术也向来不是她擅长的领域,此时她有多半是在发呆。眼神空洞,手上动作不走心。
良久,只见她手上动作一停,抄起酒樽倒上烈酒,一饮而尽。一抹嘴起身就要往外走,留在这也是浪费时间,她准备去练兵场吹吹冷风。
却没想到和迎头而来的小兵差点撞个正着,谢鸾险险避过。还未等她开口,小兵急急道:“将军,洪校尉,祁副将他们回来了。”
洪校尉一听大步上前,神情焦急:“可是都回来了?”
小兵才单膝触地行了个礼:“是,骑兵队是同他们一起回来的。”
“那钱万里他们呢?”
小兵默了,摇摇头。
谢鸾转头去看外面的天,边缘泛着青紫色,散发着幽光。太阳刚刚没入之中,很快大地就会被黑幕笼罩。
东方的风愈发冷峭。
她抿了抿嘴唇,丝丝苍白渗出殷红的唇。声音带着暗哑:“先出去看看吧。”
说着便自顾走了出去,话语轻地好像只是无意呢喃。
祁和等人几乎快成了雪堆成的怪物,身上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看见她僵直着身子行礼时还在往下扑朔扑朔的掉雪。
谢鸾连忙把他们扶起,问:“如何?”
情绪微微有些波动,但不易察觉。
祁和无奈的摇了摇头,霎时万人无声,死寂的气氛漫散开来……
谢鸾咬牙:“探了多远?”
“得有几十里地了,”要不是有骑兵队接险些回不来……祁和头低着,像做错了事。
拳头握紧又松开,随后又死死握住。
谢鸾决然转身:“退下吧。来只奇行军,即刻随我出发,前去迎接钱校尉回营!”
众人惊诧,孙甲一个箭步拦住她急急的脚步:
“臣请命……”
“滚!”
谢鸾突然爆发,一脚踹开他,甚至开始小跑。
孙甲抱住她的腿死不撒手,还有一个腿脚灵活的洪校尉也挡在前方,大呼:“不可,主将理应坐镇营中,属下愿替将军前去!”
谢鸾冷嗤,有那么一瞬间,人们完全看不清她的脸。“拿我当什么?……闹着玩呢是吗?!”她彻底控制不住。
“是我让他去的!……”她指着自己鼻子大吼:“我说去整军没听清吗?!我命令你们立刻去!违者斩!”
依旧无任何动静……
谢鸾牙齿要被自己咬碎,揪起孙甲的领子扯到眼前,一字一顿道:“松、开、马、上、备、马!”
孙甲别过头,死紧牙关,只是手臂越收越紧。
只剩下风在呼啸——
“嘭!”遥远的炸裂声传来,与此同时,远方天空中突然有极亮的光划过,伴随着尖锐的响声,那是远征军的信号弹。
未等人们有什么反应,又是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接二连三的信号弹不断在空中爆开。
孙甲只感觉身子猛地一趔趄,再回过神来时,谢鸾已经上了马。
她抬头忘了眼信号弹所在方向,缰绳高高扬起一抽,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众人大惊,
慎丽信进跌跌撞撞头重脚轻的往马上爬,却始终因为手脚僵硬上不去,急得仿似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孙甲心神恍惚,胸腔里的心脏剧烈跳动想是要破肉而出。
军营深处的练兵场突然冲出一队人马,马背上的人俱着密不见封的玄色狰狞头盔,看不清脸,紧追着谢鸾离去的方向,踢踏声震得旁人灵魂发颤。——赤魂军。
所有人在此刻如梦初醒,猛然大悟。连滚带爬的上马,拼命抓着缰绳,向着一个方向绝尘而去。行队拉得那样长,活脱脱一群散兵溃军。但凑近一瞅,无一不被那一双双猩红的眸子吓得退避三舍。
信号弹就没断过的一直发射,空中弥漫着厚重的烟气。遮住了一派血流成河的景象。
到处遍布的盔甲衣物,翻飞的血肉,蜿蜒汇聚为溪流的血液,空气中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低沉又震天的巨兽咆哮声振聋发聩,连绵不绝,有的是垂死挣扎,有的是嗜血成欢。
硕大无比的白影风般从眼前掠过,人们尚未来得及看清,一颗拳头大的惊人眼珠便出现在眼前,血盆大口朝你张开。
惨叫声就在耳畔,撕心裂肺,前一刻还同生共死的人眨眼就渣都不剩。
于是便只剩下了崩溃的地大叫,
“救命!!!”
“怪物!——我不要死!!我不想死!”
“啊!——!!!”
谢鸾来时看到的便是这番景象,血流到她鞋底,那高大凶猛的白狐其中一只正按着个士兵在地上,整个后背的血肉被它用嘴撕下,底下人几乎发不出声音,痉挛着,没了动静。
谢鸾闭上了眼
两只浑圆透着凶残的眼珠向她转过来——
一触即发,
转瞬间剑已出鞘,是在同时,一人一狐后错一步,随后借力一蹬,离弦箭般冲往一处,眼见便要撞到一起!
巨大的冲击力卷来,谢鸾险些被弹飞,堪堪稳住剑身。手腕大力使出,剑尖直插入那只骇人的右眼,那畜生嚎叫着来咬她。谢鸾哪里会让它得逞,早在出招时就已想好了招数,此时根本不躲,扳住剑往后扯,也不知怎么得,如轻燕似的身子轻盈无比,毫不费力地跃起,像飞在半空中一样。
直到跃到够高,她才猛然顿住,使出全部力气握紧剑。
双脚稳稳落在一片雪白杂乱的毛发中,连带着死插进去的剑竟也被拔了出来,澄蓝色的液体从剑身一路蜿蜒滴落。脚下是那畜生的头顶,喷薄的蓝色血液从它右眼中如柱涌出。
白狐嘶哑怪嚎,拼命甩动巨大无比的身体,地好似也跟着在抖动。
谢鸾纹丝未动,如尊雕像,于高处俯视着这片修罗场。
一列黑压压的军队从西方而来,狰狞的面具似乎代表着死神,势如破竹直冲进混乱的场地,扬起手中的镰刀,收割着生命。
发了疯的人们此时才回了神,望见怪物头上岿然不动的女人,差点哭出声。
“是将军!援军来了!”
“不用死了!”
“杀了这帮怪物!妖孽!”
“杀——”
齐齐的吼声越来越大,掀翻了天穹,撼动神明。
谢鸾眼睛没有聚焦,白生生的一张脸无血气,机械地执剑,猛然插入脚底,然后抽出,再插进去,再抽,再插……
澄蓝的雪溅了她满脸,她浑然不觉。直到脚下的生物轰然倒地,她跟着一同跌下来。
狼狈地扑倒在地,她脸依旧仰着,始终没低下来过。
孙甲刚到,转头大惊,紧忙一个饿虎扑食拉着她就地滚了三圈,巨兽的爪子顷刻落下,在那方地上踏进足半尺深。
脑子嗡嗡响。
听到谢鸾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原……不该如此……”
他耳朵像被塞了棉花,没听清,大叫着问:“什么?!”
谢鸾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
“这算是,终无善了了,那便泣血悲鸣,流血千里,看个痛快吧。”
所谓的弱,就是一场罪。
我既不能慈悲为怀,那便再不会为何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