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我的四郎!”
门外姜氏凄厉的呼声传了进来,宫人扶着她走进来,顾不得给李晖请安,她直奔四郎而去,继而就听见她的哭声。
“我的儿,你怎么伤成这样,你这不是要了我的命么!”
李晖伸手揉了揉眉心,对吴敏道:“去把她拉出来!”
“是!”
吴敏自然明白这个‘她’是谁,便进屋劝姜氏:“婕妤娘子,大王现在睡着,医者要给他处理伤口,你还是先出去吧!”
“四郎……”
姜氏搂着儿子的头不住的抽泣,心疼的无以加复,吴敏又劝了几句,她才被侍女扶着出来,披头散发的模样一看就是来不及收拾赶来的。
“阿姜……”
蓁娘忙走过去搀扶她,却被姜氏一把挥开,恶狠狠道:“不用你惺惺作态!”
蓁娘的双手尴尬的伸着,姜氏看也不看她一眼,跪在李晖跟前,哭道:
“阿郎,四郎到底是怎么受伤的?他以后还能不能走路?”
李晖瞥了蓁娘一眼,示意宫人扶姜氏起来,把事情的经过给她说了一遍,姜氏闻言心中又急又痛,捶胸放声大哭起来,“怎么会这样!我可怜的孩子……”
蓁娘满脸愧疚,她走近姜氏的身旁,哽咽道:“阿姜,一切都是二郎的错,你要打要骂我都无二话,可你别哭坏了身子……”
姜氏停止哭泣,抬起头冲她发泄心中的愤怒: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四郎已经伤了,后廷里人人都当我们母子是透明人,里外都不及你们风光,说到底二郎根本没把四郎当亲兄弟,否则怎么会骑着马把的腿踩断了!”
“你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不是你的孩子你不心疼,我可怜的儿……”
姜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李晖眉头紧紧皱着,他冷冽的看了姜氏一眼。
吴敏察觉到他此刻的心情很不好,也觉得姜氏这话太膈应人了,上前两步半是警告半是劝解道:
“姜婕妤,郎君们都是陛下的孩子,他如何会偏心呢!你这样哭哭啼啼的,陛下心里也不好受。”
姜氏这才看见李晖的表情,身子瑟缩了一下,忙道:“阿郎,妾不是这个意思,妾只是太担心四郎了……”
李晖一言不发,垂眸看着地面,周身散发的阵阵冷意让人胆战心惊。
蓁娘和曹芳蕤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生气了,姜氏这话不止骂了二郎,还暗含了对李晖的怨怼,他心里肯定不舒服。
没过一会儿,刘钦进来了,他奉命去查探此事。
“陛下,臣已经去出事的地方看过,那片林子里荒草淹没了膝盖,地上有几块尖石,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上面有血迹,而燕王的那匹马马蹄就受了伤……”
一旁的曹芳蕤微微松了口气,看来李淳业真的不是故意的,马踩到了尖石所以才受了惊发起狂来,只是不知道陛下会怎么想……
她不由得把视线转向榻上的李晖,他听了刘钦的话仍旧沉着脸,然后出声道:
“马受了伤又如何!他从小就学习骑术,却连这点问题都无法控制,说到底还是无能!”
曹芳蕤闻言脸色瞬间苍白,蓁娘也着急,有心想为二郎辩解,可一想起刚才看见四郎血淋淋的伤处,她就开不了口,也没这个脸求情。
殿内的人或坐或立,寂静的仿佛一尊尊石像,门外传来一阵响动,李晖抬头看去,是蹙眉肃目的皇后来了。
她走近后不等蓁娘几人行礼,边问道:“四郎如何了?”
“伤的重不重?医者怎么说?”
李晖长长的叹了口气,姜氏见着皇后好似见了救命稻草,‘噗通’一声跪在她身前哭诉:“殿下,四郎的腿几乎被二郎的马踩断了,医者说……医者说就是将来好了,也是个瘸子了……”
皇后没有搭话,却把震惊的目光投向李晖,“阿郎?”
李晖冰冷的眼神刺向姜氏,轻声缓道:“你是不是想让四郎听见?”
“谁说他好了就是个瘸子?你这个生母如何敢咒他!”
姜氏见状吓得瑟瑟发抖,惊恐的往皇后身后躲,皇后低头瞥了眼姜氏,也露出不悦的神色来。
四郎受了伤,正该大家鼓励他、关心他,姜氏却大声嚷嚷着什么成了瘸子,若是被四郎听见了,他该怎么接受!
不过眼瞧着丈夫铁青着脸,手掌也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便知他此刻心情很差,便对陈嬷嬷使了个眼色,又对丈夫道:“阿郎息怒,姜氏也是着急过头了,四郎是她亲生的,如何会诅咒……”
陈嬷嬷和另一个宫人几乎是强扶起姜氏把她搀去了一边,再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皇后抬脚往榻边走,不着痕迹的看了眼满脸愧疚的蓁娘,和不知所措的曹氏,目光微凝。
来之前她已经了解了,是二郎的马踩伤了四郎,不过她没想到四郎伤的这么重。
二郎的马是名种,长安城的人都眼馋,今日突然这般不受控制,真是出人意料。
一时间皇后把所有人为或意外都想到了,但看了看烦忧不已的丈夫,她决定还是不要张口。
天色暗了下来,但崇禧殿的人片刻疲倦也不敢表现出来,吴敏问李晖要不要传膳,被他不耐的拒绝了
皇后劝了几句,他只道没胃口。
姜氏无力的靠在侍女身上,双眼红肿无神,像一尊石像矗在那儿。
蓁娘看了看窗外,院子里的灯笼依次点起,她恍惚能看见一个人影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不由得心底抽痛。
直到半夜,满脸疲惫的医者才出来对李晖拱手道:
“禀陛下,大王的腿骨已经正好了,只是他伤的太重,从今日起,千万不能挪动半步,至少得休养半年……”
“那以后行走有没有问题?”姜氏踉跄着跑过来,嘶哑着声音满脸急切问道。
医者遗憾的摇摇头,“伤筋动骨不是小事,何况大王的腿是被硬生生踩断的,若是好好保养,行走没有问题,不过,跛足是肯定的了……”
他眼尖的看见陛下一脸寒霜,心神一晃,立刻补充了一句,“不过若是休养的好,骨头恢复原状也不是不可能……”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姜氏双脚一软就跌坐在交椅上,悲从心头起啜泣出声,然后哭声愈发大,差点昏过去。
皇后见此景也难受,命人把姜氏扶下去,又对她的侍女吩咐道:“好生照顾婕妤,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们多开解开解她。”
“是!”侍女拥簇着姜氏离去,蓁娘站在原地怔怔的发呆,四郎虽然性命无碍,可跛了脚,这辈子的前程算是毁了,他才十三岁啊……
室内四郎低低的□□传来,他的奶母柔声哄道:“阿姆在这儿,四郎不疼……”
李晖心烦意乱,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伸手端起茶盏,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然后狠狠砸向地板。
‘啪哧’一声,清脆的声响把众人吓得不轻。
皇后担忧的看着李晖,忍不住抚上他的手臂劝道:“阿郎,四郎年纪还小,事情也没有那么绝对,说不定以后骨头就慢慢长好了!”
李晖如何听得进去,他再也忍不住了,厉声喝道:“让李淳业滚进来!”
蓁娘眼皮子狠狠跳了一下,心中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显然曹芳蕤也是这样想的,婆媳俩人不约而同的相望。
吴敏亲自跑出去叫了李淳业来,他在青石板上跪了三个多时辰,此时走路一瘸一拐的。
越走近,蓁娘就看见他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黄,目光涣散,嘴唇也干的起了壳。
曹芳蕤差点流下泪来,李淳业身为皇子,何时受过这样的苦,但相比之下,陛下的雷霆怒火才更让人担忧……
李淳业强打起精神,屋子里虽点了灯,却还是一片昏暗,白天的阳光从石板上反射进他的眼睛,此时他看人看物都是重影,
但浑身散发阴寒怒气的父亲,他不看也能感觉到,沉默的跪在父亲跟前,李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转瞬即逝,“四郎的脚以后不能正常行走了。”
他冷冷的说出这番话,李淳业不敢置信的抬头望着他,嘴唇颤抖着嗫嚅:“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这应该问你!”
李淳业闻言心如针扎,脑中一片混乱,“父亲,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撞倒四郎后我紧紧的拉住缰绳,却被甩了下来,我……”
他语无伦次的想要解释,眼中水雾朦胧,但无论有什么理由为自己开脱,结果就摆在那里,时时刻刻提醒他,四郎的腿废了!
“我不是故意的……”
李晖无比失望的摇头,“从你阿兄逝去后,你就是父母的长子,我一直希望你能做好弟弟们的榜样,能早些懂事为我分忧,可你自己回想一下,从你独立开府以后,你都做了些什么?”
“结交一些带你吃喝玩乐的朋友、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反而去玩弄风花雪月,我告诫过你多少次了,你但凡能听进一句话,怎么会犯下今天的大错!”
李淳业双膝似针扎一般,可身上的痛比不上心里的痛,父亲每一句话都像锋利的刀子戳在他身上,他泪流满脸却无力辩解。
李晖却是越说越气,最后发出怒喝:“你以后要如何面对你弟弟,如何面对他残废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