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季平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在大朝会后就有心去质问陛下,可陛下却不见他们,还说,若是有心的话,不如就去看看今年科举中有哪些可用之才。
皇帝做的再勤勉,也顶不起偌大的国家,多为朝廷举荐些栋梁,才是正事。
言外之意,你们可以推荐优秀的官吏,我怎么就不能推荐自己优秀的儿子呢?
这让一群满腹草稿的臣工们无话可说,只得怏怏离去。
第二日,高琦听说两位阁老的烦心事后,笑眯眯道:“阁老,咱们其实可以换个方向看问题~”
“以阁老之见,陛下是打定主意了吗?”
郑良泽怔了一瞬,然后点头,愁眉苦脸道:“陛下纳谏如流,但做下决定的时候,任何人都改变不了……”
高琦两手一拍,道:“这不就结了么!”
“既然知道陛下不可能更改立晋王为太子的想法,那咱们跟他一条心就是了,若真把陛下惹生气了,咱们又能得到什么呢?”
郑良泽气的吹胡子瞪眼,指着高琦骂道:“你之前可不是这副嘴脸!”
“你不是也反对立六皇子为储君么!难不成就因为怕陛下降罪,你就违心做了墙头草?”
高琦耐心纠正道:“是晋王!”
“阁老先别生气,听我细细道来~”
郑良泽撇过脸做出不想听的姿态,高琦不以为意,自顾自道:“学生先前是反对的,可学生的娘子说,你这么反对,难道那六皇子是个顽劣不堪的吗?”
“我说不是,六皇子非但不顽劣,还天资聪颖,人品贵重,学生的娘子当时就笑了,说,既然如此,你反对做什么?”
“江山是陛下的,难道他会把立储一事视为儿戏?”
“这么多皇子,他独独肯定六皇子,想必六皇子有自己的过人之处,他虽年幼,可陛下身体健壮,定会为他安排好一切!”
“至于夺嫡一事,哪朝哪代没有发生过?那是九五至尊、万人之上,不是三五十两金子,谁不想做太子,那能避免的了吗?”
“你做臣子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做什么你照办就是了,哪来那么多废话,与其为了立储一事跟陛下唱反调,不如想想怎么辅佐六皇子,让他学习做一个像陛下那样的明君……”
高琦笑呵呵道:“我家娘子说完后,我顿如当头棒喝,是啊,我跟陛下争什么争呢?”
“谁当太子我不还是我么,我们做官是为了什么?”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朝堂上有太多事要解决,我们应该把目光看远一点,比如……我听说吏部尚书袁俊昌跟陛下说,东宫年久未住人,该好好修葺一番才是……”
郑良泽和沈季平闻言身体一震,目光沉沉的盯着高琦,“你说的可是真的?”
“陛下都同意了,还能有假?”
高琦说罢,不动声色的左看右看,郑、沈二人的表情越发严肃,他就知道,与立储一事相比,袁俊昌这么积极的巴结陛下才更重要。
他们几个是从前的东宫党,陛下登基以来格外受到重用,这让很多前朝旧臣很是不满,袁俊昌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陛下想立晋王为太子,东宫党却持反对意见,那些旧臣还不乐开花了,他们自然是要支持陛下的决定。
若还是这么僵持着,东宫党被陛下、晋王厌弃,也是迟早的事了。
高琦想想都后怕,所以才点到这等要害,不管怎么样,他们必须要拿出个意见来,而这个意见,只能是向陛下低头。
且不说官员们各怀心思,暗地往来意图趁此机会分一杯羹,就说长安城的皇亲国戚,受到的震动更为深远。
曹芳蕤失魂落魄的从娘家出来,上了马车后,宋嬷嬷吩咐车夫赶紧回府,她自己坐进车里,担忧的看着主母道:“娘子,曹侍郎怎么说的?”
曹芳蕤眼睛直直的盯着晃动的帷帘,半晌后才苦涩道:“父亲说,六叔的名字是陛下亲自取的,没有通过礼部……”
“而且……六叔虽封了爵,却没有府邸,东宫已经在修葺了……”
宋嬷嬷闻言手脚冰凉,忍住颤抖道:“也就是说,这件事已经定了章程了!”
“六皇子,就是皇太子!”
“那咱们大王!”宋嬷嬷慌忙去看曹芳蕤,后者已经在捂着嘴哭泣了。
宋嬷嬷赶紧扶着她,却如鲠在喉不知如何安慰,。
本以为做了这么多努力,可以跟许王光明正大的竞争,结果却是陛下另选他人,还是大王的同胞弟弟。
大王为长,对六皇子是疼在心里爱在骨子里,如果从今以后要让他仰望这个弟弟,他又该如何自处?
宋嬷嬷狠狠打了个抖,低声劝慰曹芳蕤道:
“娘子,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大王去了咸阳,恐怕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娘子第一要派人去咸阳一趟,第二要确定此事是否有转圜之地,若有,那该怎么办,若没有,又该怎么办!”
“娘子,京城里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咱们可要为大王撑住才是啊!”
曹芳蕤渐渐止住哭声,红着眼咬着下唇呜咽道:“你说得对,我要给郎君撑住才是!”
“父亲还跟我说,陛下把郎君和三叔打发离京,恐怕就是为了趁此机会为六叔铺路!”
“可是……”曹芳蕤又抽泣起来,一边拭泪一边道:
“我只是一想到陛下对六叔如此费心,却对郎君一板一眼,我心里就难受……”
“纵使郎君做错了一些事,可他已经改正了,陛下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呢!”
“都是他的儿子,为什么厚此薄彼呢?”
宋嬷嬷无言以对,可活了大半辈子,她心里很清楚,纵使皇帝九五至尊,他也是肉体凡胎,七情六欲俱全。
他要是偏心,那也不稀奇,不过可惜的就是,他没有把心偏向大王……
回到王府后,曹芳蕤迅速写了封派人送去咸阳,一是询问丈夫该怎么做,二是安慰鼓励他。
接着她又去了寿安公主府寻求姑姐的帮助。
忙的是脚不沾地,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
寿安公主得知此事后心情说不上失望,可也疑虑重重,按着她的想法,父亲要么选二弟,要么选三弟,六弟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也太突然了吧!
面对弟媳的隐隐恳求,寿安公主只得同意往宫里去一趟,看看从母亲那边能否得到什么消息。
皇后倒是一点不隐瞒,直言道:“我知道你是为二郎而来的,不过我要告诉你,你父亲做这个决定,不是一天两天了……”
寿安公主无比震惊的看着母亲,张口结舌道:“那……那阿娘之前怎么会帮曹氏呢?”
皇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能做你父亲的主吗?”
“若先前几兄弟还有机会争一争,现在尘埃即将落定,不管二郎三郎做什么,你父亲是不会改变心意的。”
寿安公主紧紧捏着帕子蹙着眉头,皇后心中有些不忍,更是为女儿女婿考虑,意味深长道:
“永远也别忘记,你父亲是皇帝,他所做的决定无人可以动摇、无人可以更改!”
“你们是他的孩子,也是他的臣子,要牢记君父君父,君在前,父在后!”
寿安公主心如重锤,连手脚都觉得无比沉重,母亲的话她听明白了,这不光是对她说,也是在对二郎说。
父亲之前允许他们竞争,那是想选贤举能。
而现在父亲已经有了太子人选,与皇位无缘的人,就该认输,就该退回到自己的位置,永远别再肖想……
这就是皇家的规则,这就是皇家的无情,与父亲作对,即使是他的亲生孩子,也必会遭遇毁灭!
她魂不守舍的离开了宣微殿,皇后站在窗前看着女儿消失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世事难预料,只因不在此间中……”
皇后的告诫很快就由寿安公主转达给了曹芳蕤。
她在公主府静静坐了一炷香的时间,神色渐渐恢复平静,临走时对姑姐深深屈膝一福,恭敬道:
“阿姐勿用担忧,母亲的话我一定会告诉郎君……”
“也多谢阿姐这几年的相助,我和郎君没齿难忘,但身为郎君的结发之妻,无论他做什么决定,无论高楼起还是大厦倾,我都会跟着他共同进退,绝不弃离!”
寿安公主长叹一口气,拉着曹芳蕤的手道:“芳蕤,二郎能娶到你,着实是三生有幸……”
曹芳蕤微笑着摇头,“能嫁给郎君,才是我的幸运!”
……
许王府内,裴氏在屋里焦急的转来转去,侍女们劝了好几次,可她如何能平静下来。
本以为燕王府才是对手,结果陛下捧出了六郎,都是德妃所生之子,六郎做太子跟燕王做太子有什么区别?
而且那两个是亲兄弟,虽是同父,三郎却隔了层肚皮,将来能有好日子过吗!
这都是什么事啊!
裴氏转的一群侍女嬷嬷眼睛都花了,其中一个嬷嬷觉得这样不是办法,悄悄去把裴氏的长子抱了来。
果然,裴氏见着儿子舒心不少,小小的阿元头才刚刚立起来,一双黑葡萄似得眼珠子看人的时候单纯可爱,轮廓眉眼都与李淳茜一模一样。
裴氏爱的不得了,甚至都想过自己哺乳。
见她抱着孩子终于坐了下来,侍女柔声劝道:
“娘子,如今大王还没回来,派去传信的人也还没消息,这事事关重大,娘子就是看在郎君的份上,也急不得啊!”
“国公和夫人已经四处打探消息去了,娘子再等一等,或许事情还不到那一步!”
东宫都已经在修葺了,陛下的心思昭然若揭,就只差一道诏书了……
他们若是再不想想办法,这些年的努力可就真的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裴氏深感无力,可心中烦闷让她不想多言,便只忧心道:
“现在还不知道三郎的想法,我也只能拜托父母兄长去打听,可我最担心的是……”
“是什么?”侍女犹豫着问道。
不等裴氏回答,帷帘外走进一个侍女,恭声道:“娘子,刘内侍说,请娘子入宫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