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脸”叫吴连奎，江阴人，今年二十一岁，从小到上海银楼学徒。黎宝珠在采购首饰的时候遗落了钱包，吴连奎拾金不昧上门送还，一来二去，两人就有了交情。

“我也是……怎么都没想到……”

吴连奎支支吾吾，大概对述说这种不伦的隐情还是觉得不太好意思。

他身高六英尺，面容英挺，尤其是一对眉毛长得特别好，精气神十足，倒没有一般“小白脸”那种阴媚气。

从他的叙述来看，这段关系里面，倒像是黎宝珠更为主动。

“宝珠小姐从那天起，就经常来我们银楼，买各种小饰物。她本来也爱买黄金，但这来的次数也太密集了些，后来一次，她就单独请我吃下午茶。”

吴连奎吞吞吐吐，但从他那青涩的模样，就能看得出来他怎么可能能够脱出一个成熟美艳女子的控制？

再说男人对这种事，永远是来者不拒，他内心自然也是为这份隐秘的爱情雀跃而窃喜。

“没想到她还真有一位情人。”

韩虞对黎宝珠的印象颠覆又颠覆，甚至有点麻木了，只是淡然苦笑。

“一个美丽的女人，有一个年轻的情人，这是理所当然的。”

周尔雅反而见怪不怪，他关注的点又与韩虞不同，“黎宝珠喜欢买黄金？”

盛世古董乱世金，这几十年来世道一直不平静，但凡有点身家，都想着买几条小黄鱼以备不时之需。

黎宝珠有这想法，也不奇怪。

吴连奎鸡啄米一般点头，“没错，我认识宝珠姐，就是因为她常常光顾我们银楼。她就是喜欢打几样首饰，基本上大半个月，必来一次。或有人陪，或自己付账，或大或小，总要买一两件玩意儿。”

红牌舞小姐当真能算是上海滩的高收入阶层，每个月都能买金饰，就算有不少是追求者送的礼物，那终究还是到她手里。

但是……周尔雅与韩虞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黎宝珠并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无论是她自己的公寓，还是钟庆的公寓，都没有留下她的私人财产。

——这本来就是周尔雅的疑问。

“所以，平日你们在哪里见面？”

韩虞眼睛一亮，也许黎宝珠狡兔三窟，还有第三处住宅？

吴连奎面孔一红，老老实实回答道：“宝珠小姐在和平饭店有个长包的套房，第一次她约我去酒店吃下午茶，就是到了房间休息……”

果然是高收入阶层！

韩虞再次感叹。

和平饭店现在是上海最贵的酒店之一，平时大抵都是外国人入住，中国人能住者非富即贵，想不到黎宝珠竟然负担得起。

“她的东西，会不会藏在酒店？”

韩虞猜测，回头问周尔雅，在这个时代，高级酒店其实是个相对安全的场所。将贵重物品交给酒店保管，比放在家里要安全得多。

这可能是一条新线索，周韩二人先打电话给金老板询问情况，干脆带着吴连奎一起，驱车前往和平饭店。

到了前台，大堂经理一见周尔雅，急急忙忙上来打招呼，笑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周先生，还是老样子么？今天老金不在，不过他徒弟的拿破仑蛋糕已经有了他八成火候，而且也有自己的口味创新，您可以试试。”

周尔雅摆了摆手杖，“今天有工作，不用下午茶，我要找你们经理詹姆斯。”

看来周尔雅也是这儿的常客，韩虞只能哀叹人生不公。

大堂经理不敢怠慢，赶紧给经理打电话。

周尔雅这会儿才向韩虞解释，“黎宝珠虽然已经死了，但这个消息还没外泄，她长包的房间应该也不可能到期。至于她托人保管的物品，那就算是警察来都看不到。如果本人已经死亡，除非是委托律师与她的继承人同时到场，才能开启保险箱。”

正是因为酒店托管如此严格，在这个时代才成了一个安全场所。

韩虞挠了挠头，“那怎么办，我们岂不是白来一趟？”

“那也不一定。”

周尔雅微笑，“无论在世界什么地方，总有规则以外的一些办法，尤其是在这个时代。”

规则是规则，但有些人总是能够在规则之外办成一些别人办不成的事儿。

越是乱世，规则的空隙越大，灰色的空间也就越广泛。

一头黄发的詹姆斯很快就匆匆赶来，热情地用中国话向周尔雅招呼，“亲爱的周，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他一口的京片子，比一般上海人官话说得还溜，肥胖的脸上堆着讨喜的笑容。谁都知道这个犹太佬八面玲珑，在上海滩也是一号人物。

詹姆斯有犹太血统，辛亥那年来买了张船票从欧洲来到上海滩闯世界，当时穷得据说除了身上一套西服以外再无财产，就连衬衫和短裤都是有几十个破洞的烂货。

他当时就进了和平饭店做门童，二十年来察言观色，跌打滚爬到了这个位置，实在称得上老奸巨猾。

“我们想看看黎宝珠小姐的房间。”

周尔雅似乎并不擅长寒暄，他开门见山，直接说明了目的。

詹姆斯一愣，面露苦色，“周，您这样就是为难我了，这是规定不允许的。”

周尔雅摆了摆手，蔡副官上前，递给詹姆斯一个信封。

詹姆斯看都没看，直接往怀里一揣，就好像是刚才什么话都没说过一样，满面笑容鞠躬，“既然是黎小姐的朋友想看看房间，那请随我来。她交待过，如果是她的朋友过来，我们可以使用备用钥匙。”

变脸之快，堪比变色龙。

韩虞目瞪口呆。

詹姆斯带着众人上了电梯，来到十一楼，绕过走廊，来到东侧最后一间客房，轻轻在门上敲了几下，确认里面没人之后，这才使用备用钥匙开了门。

“诸位，这就是上海滩最美丽的舞姬所居住的房间，请尽情参观，我相信你们一定会不虚此行。”

他捏了捏怀里的信封，笑得越发灿烂。

1109，这是黎宝珠的房间号码。

吴连奎点了点头，确认就是这个房间，想到自己曾在此处出入，几乎将整张脸都埋进了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