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山下的小院中,苏眉撑着头看着在练功的浮屠,前两日醉后还有些头疼,像是被什么迷了心窍一般,她突然开口道:“君安,我们归隐吧。我把燕子巢还给主上,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吗?”
浮屠从梅花桩上跃下,在她身边坐下,“出什么事儿了,怎么突然这样说?燕子巢倾注了你毕生的心血,就这样交出去,你舍得吗?”
苏眉倒进他怀中,笑道:“若放在几年前,我还真不见得舍得,只是如今,我好像真的有些累了,不想再过那种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了。从前我满心想的都是我可以为了主上去死,可现在我只想同你好好活着。”
浮屠浅浅地扬起了嘴角,揽住她,点点头,“可,陛下肯放你离开吗?”
苏眉唇边的笑意凝固了几分,随即又轻笑道:“他没有你想的那般无情。我毕竟自小就跟着他,只要我把该还的还了,他会放我走的。”
“好,那等手上的事情处理完了,咱们就走。”浮屠低头吻了吻她的额,道。
苏眉闭上眼,她该还的,除了燕子巢,便不过就是她这一身武功了,一个没了武功的燕子娘,主上还会要吗?他是无情的,可他懂得取舍利弊。
“沐相,还不回去吗?”政事堂内,几个属官看沐夕颜一手执笔,一手翻着各州送上来的折子,看得认真的样子,问道。
听见这话,她抬头笑了笑,才发觉天色已晚,道:“今日我当值,走不了呢。倒是你们,快回府吧,莫叫家中夫人等急了,赶明不让诸位进屋呢。”
几人也笑了,行礼后便退下了。
沐夕颜撑着几案站起身来,微微舒展了一下坐久了有些僵硬的身子,一声疾呼从外依次传进来:“报!姜州急报,姜和王暴毙!”
沐夕颜身形一顿,一把抓过蜡封好的信折,撕开来一目十行地看去。
阴沉了一日的天终于落下雨来,雷劈开了夜色沉默,沐夕颜转头朝司夏吼道:“备马!”
帝都的繁华在暴雨之中终于有了几分减色,沐夕颜打马自长街飞驰而过,直奔乌幽台。
他一定比她早些得到消息,姜州,暴毙,小十八回来的时间,破碎的片段在她心中慢慢连成一线,主上他还是容不下那个孩子。
“沐相。”见她到来,门口打盹的小厮忙迎上来。
沐夕颜取下斗篷的帏帽,一边朝府内走去,一边问道:“你家侯爷呢?”
水榭内一片狼藉,瓷器的碎片到处都是,水墨丹青也被撕了个粉碎,他最爱的那把琴已断成了两截,江奚晨独自一人坐在正中,低垂着头抱着酒坛子,手边放着剑。
沐夕颜避开碎瓷,轻声唤道:“子辰君。”
江奚晨没有抬头,也未说话,沐夕颜又叫了一声,江奚晨突然抽剑向她面上刺去,沐夕颜一惊侧身避开,剑气擦着她的脸袭过。
沐夕颜一跃而起,手中的剑如雨点般密集向沐夕颜袭来,沐夕颜来的匆忙,身上也未带什么兵器,只得在狭小的水榭内不停地闪避。
她从来没有与他交过手,也从不知道他的剑术这般炉火纯青,为了避开他的剑,她跃下横梁,却因为脚下沾了水,一打滑就从梁上摔下。
突如其来的失重绕是沐夕颜也慌了神,地上的一地碎片任意一块就能要了她的命,沐夕颜伸手抓了抓却什么都没抓住,只能绝望地闭上眼。
突然,她背上被剑拍了一下,借着那股力沐夕颜挣起身来,刚刚站稳,江奚晨的剑已经停在她喉前。
“你要杀了我?”沐夕颜轻微地喘着气,抬头看着有些狼狈的江奚晨,“那你动手啊,我不还手,他杀了你侄儿,你杀了我,也算是扯平了。”
江奚晨红着眼,咬着牙道:“为什么,安儿还是个孩子,他就连一个孩子都容不下吗?”
沐夕颜上前了一步,那剑也退了几分,“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想要你冷静一点,能否等我查清楚了再做决定?”
江奚晨深吸了一口气,扭开头,“你走吧,别再来了。”
沐夕颜独自一人打马走在长街上,当真是他连一个已经称臣了的孩子都容不下吗,他就那么在乎他的帝位吗,以至于要用累累白骨堆一个壁垒。
她突然调转了马头,又奔向暴雨中阴沉巍峨的大明宫。
“沐相,您怎么来了?”南书房外,宦官惊讶地看着从大雨之中冲出来的沐夕颜。
沐夕颜周身散发出寒气,侧头一个凌厉的眼神吓得宦官不敢开口,“开门,让开!”
沐夕颜径直走向书架后,伸手摸了摸,拽开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只精致的金燕和一沓书信,借着烛火沐夕颜看清楚最上面的信纸上落着苏眉秀气的笔迹:“姜王已殁,任务完成。”
沐夕颜身形一顿,是他,真的是他,“陛下何在?”
“回沐相,陛下今夜在莹妃娘娘宫中……诶,沐相去不得啊,沐相,去不得去不得啊!”
在朝为官时沐夕颜刻意敛去的杀气又在她眼中流露出来,她不管不顾地朝着沐可莹的寝殿冲去,禁军忙来阻拦她,沐夕颜取下腰间的玉佩,厉声道:“见此玉佩如见圣上,谁敢拦我,让开!”
禁军不敢让开,沐夕颜一掀衣袍,在雨中跪下,朗声道:“臣沐夕颜,求见陛下!”
“沐相,您这又是何苦,什么事儿不能明日再说吗?”宦官追上来,劝道,“这万一惹得陛下震怒,岂非得不偿失。”
沐夕颜目不斜视,冷声道:“不言呢?”
宦官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喘着粗气道:“不言公子昨夜染了风寒,今儿陛下免了他当值。”
沐夕颜扯了扯嘴角,坚定道:“陛下不见本相,本相就一直跪在这里,直到陛下见我为止!今日哪怕就是天崩地裂,本相也一定要见陛下!”
殿内,沐可莹依偎在顾承熙怀中,娇声道:“今夜打雷,陛下陪着臣妾好不好,臣妾害怕。”
“多大的人了,还害怕打雷。”顾承熙轻笑了一声,外面的嘈杂声隐隐穿入殿中,他皱起眉,“何人在外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