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台上，段晚亭虽不知出了什么事，但见顾承焱凝重的神情也隐约察觉出不对。
沐夕颜端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盯着酒杯上的青花瓷纹出神，是黑甲军成就了她，是黑甲军的累累枯骨把她捧上了而今的位置，可她却不能尽一个主帅的责任护得他们安好。
“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袁成与官岽走上半月台，跪地道。
“平身。”顾承熙看了一眼沐夕颜，道。
两人在沐夕颜身边坐下，“将军？”
沐夕颜回过神，勉强扯了扯嘴角，“来了？近日我没到军中来，大伙儿怎么样，训练可还在坚持？时疫有没有传染到他们？入冬了冬衣都发下去了吗？再过几日就是冬至了，还是要热热闹闹地吃一顿羊肉的。”
袁成笑了，道：“将军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这般啰嗦，这些事情还要你来操心吗，早就安排下去了。”
“我……”沐夕颜顿了一下，“是啊，你们可以安排好的，我忘了。”
“将士们一切安好，只是格外想念将军，总是在问将军怎么不回营中看看。”官岽看出沐夕颜情绪不太对，拦住正要开口说话的袁成，道。
沐夕颜低下头咬了咬唇，道：“日后我怕是不会再回去了。”
“将军你什么意思？”袁成面色一变，脱口而出问道。
“袁成官岽，你们听好了，我曾给你们说过，黑甲军之所以所向披靡，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我们心中有护卫百姓的信仰，你们也答应过我，黑甲之魂永不消散。”沐夕颜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却被眼角的一点晶莹出卖。
顾承熙缓缓倒出一杯酒，示意不言端给沐夕颜，随即道：“阿薰从前受的伤太多了，朕实在是不忍她再上阵拼杀，故而决定让禁军大统领段晚亭接任黑甲军主帅。晚亭以前也是统领过黑甲军的，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
段晚亭立刻皱起了眉，沐夕颜已经许久没有亲自上阵了，之前都是相安无事，为何此刻突然提及易帅之事。
从前他统帅黑甲军是因为沐夕颜重伤无法再留在战场，如今情况大不相同，主上这杯酒释兵权的把戏黑甲军又怎会买账。
袁成素来心直口快，闻言立刻道：“换帅？这如何能行，若是没了将军，黑甲军还算什么黑甲军呢。”
顾承熙脸上的笑意陡然消失，沐夕颜立刻站起身来，厉声道：“袁成，胡说八道什么！我刚才说那么半天你都没听见是吧！黑甲军是大宣的黑甲军，不是我沐夕颜的黑甲军！”
袁成被她吼得一愣，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沐夕颜深吸了一口气，端起顾承熙的那杯酒，走到中间毫不犹豫地跪下，仰脖翻腕一口喝尽杯中酒，朗声道：“臣，领旨谢恩！”
“将军！”袁成和官岽齐声喊道。
沐夕颜回头看了他俩一眼，官岽拉住袁成，示意他无需再说了，他跟着沐夕颜这么多年，自问也算是了解她，她如今眼中的痛苦和哀求他又怎会看不出来。
沐夕颜起身走到段晚亭身边，从袖中摸出一枚看不出什么磨损的虎符，沐夕颜笑了一笑，将虎符递到段晚亭面前，“师兄，交给你了。”
段晚亭看了她良久，迟疑着伸手去拿，当他拿住虎符的那一刻，又明显地感觉到与他相抗的一股力量，沐夕颜低头盯着虎符，眼中慢慢泛起氤氲水汽，她舍不得。
“阿薰……”段晚亭低声唤道。
顾承焱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嘴边，紧紧地盯着沐夕颜，她而今是一步也错不得的。
他也是这五年闲散过了头，竟到此刻才想明白吴燮究竟要做什么，吴湘沅被禁足，吴家在后宫的靠山失势，他们自然要在前朝扳回一局，极力对付沐夕颜。
而且只有沐夕颜失势，吴家继续独大吴湘沅才有可能东山再起。
而皇兄对沐夕颜的宠爱天下皆知，更何况他不可能不顾及沐夕颜身后只听命于她一人的黑甲军，所以想要扳倒沐夕颜，必须先分开她和黑甲军。
沐夕颜身体微微颤抖，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缓缓松开手，理了理衣衫行了一个大礼，道：“请师兄善待黑甲军。”
段晚亭接过虎符，欲言又止，回拜道：“放心，我自会如你在时那样。”
沐夕颜弯着腰没有起身，眼泪顺着双颊滑下，她究竟是把痴心错付了帝王，她的真心，她的忠心，在他看来竟是那样的一分不值，连基本的信任都谈不上。
顾承熙默然地看着她，她是怨极了他的吧，才会一夜都不正眼看他一下，这么多年，她还是没能学会对他虚与委蛇，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终于，沐夕颜直起身，默默地抬头看了一眼高座上的顾承熙，转身朝着半月台外走去。
沐夕颜失魂落魄地走出半月台，她知道天下帝王皆容不下功高盖主之师，她只是不知，在顾承熙心中，她何时成了这样的人。
“将军！将军！”
泪眼朦胧中，沐夕颜好像看见从前同生共死的将士，脚下的台阶突然鲜血淋漓，这是哪里，是牧马城吗，是小泉湾吗，沐夕颜终于支撑不住，双目一黑倒了下去。
“沐相！”
宦官匆忙跑进半月台，跪倒在地道：“陛……陛下，沐相，沐相从台阶上摔下去了！”
众人同时站起身来，顾承熙更是全然不顾身份直接冲了出去，沐夕颜伏在台阶下一动不动，顾承熙抱起她，“阿薰？阿薰！”
怀中的人双目紧闭，顾承熙感觉到托住她头的手上沾染上温热的黏稠，顾承熙面色一沉，打横抱起沐夕颜，朝不言吼道：“传太医！”
跟着出来的顾承焱看着顾承熙焦急的模样，勾了勾嘴角，段晚亭低声叹道：“事情为什么会成这个样子？”
“也许，皇兄诚然爱沐相，但更爱他的江山吧。”顾承焱摇了摇头，“不过，以沐相的倾国之色和皇兄对她的宠爱，她东山再起不过时间早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