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源第一次见到景析老头儿是几岁，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是个秋末，白杨树的叶子落了满地。

军区里，马路上的落叶往往不会留太久，很快就会被清扫干净，只有树沟中的落叶，堆了一层又一层。白杨的叶子飘在地上永远是背面向上，树下白绒绒一片。孩子们总喜欢在那些干叶子上踩几脚，听见咔嚓咔嚓的声音。

母亲离婚怒急攻心，再加上出身富家本就身体不好，便病倒在医院了。先前为了那个男人和家里断了关系，无力再付那天价的药品，再者本就对人生失去了期望，便愈病愈重。

公主只能生活在童话中。

小乔源被舅舅接进了军区大院。从此再没有见过母亲。那年秋天，叶子都似乎格外白，像葬礼上的花束。

舅舅的命也不好，明明身处的职位也不低——甚至可以说很高。但是得了抑郁症，吃了几个月药便不再吃了，乔源晚上起夜时总见得舅舅书房的门关着，门缝里透出白光，似乎是在连夜批阅什么文件。

舅舅没能陪他多久。得抑郁症一年后，自杀了。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枪，抵着下巴，半夜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给了自己一个解脱。因为这次事故，部队内部强行压下来后还专门调查了很久，却仍然不知道枪是从哪里找来的。

乔源至今还记得，哪天晚上舅舅出发前摸着他的头告诉他：“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一定要乖乖听部队里其他叔叔的话。”

那是最后一次见面。

后来乔源一分析这话——好嘛，这不就是个flag吗？要是时间可以倒转他打死也不会让舅舅把这话说完。

自杀的事情没有让乔源知道，但猜也能猜出来。

舅舅后来被追了烈士。

那一年的白杨叶，只记得是一片模糊的白色，白色中，带着血的鲜红。

陈景析的记忆中，这一年，他第一次遇到这个小麻烦。陈默熙已经出生了，但部队仍然把小乔源的新家确定在了这里，理由是——加油你不是考过心理学博士吗。

从此以后，陈景析有了个儿子，陈默熙有了个哥哥。

部队，尤其是中央军校，无疑是最安全也教学最好的地方。乔源的舅舅早就知道自己有抑郁症，却仍把他接了进来，便是如此原因——在里面，虽然会好到哪里去，但起码不会更坏了。

陈景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出来后竟然再会收养一个孩子，就连小乔刚来时他的内心都是拒绝的。但是到了明明都计划好了的临走前，明明早都说过不会再贪婪——世间一切本无情，却又担心起小乔和默熙能不能照顾好自己，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他又怎么去面对九泉之下的她呢？

白杨树的叶子永远背面向上，

白色铺遍陵园。

风吹开我的不知何时买来的书，

停在那一页上，

天煞孤星。

生活比小说更精彩，

也更残酷。

时间之树上又飘下一片叶子，

背面向上，

树下又多了一支白骨。

只是无论时间过去多久，

我都仍能回想起，

你们离别时

对我挥手道别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