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宫门深似海 二
作者:羽千      更新:2019-08-09 15:22      字数:3411

三天后,婉妃才清醒了过来,日夜守在床边的馨儿喜极而泣,忙转身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旋即便转过身,笑着道:“娘娘,您醒了。”

婉妃看着馨儿那张清减了不少的脸,缓缓开口道:“辛苦你了。”她的声音很轻,仿佛只以一根极细的丝线连着那好不容易恢复的神智,稍稍一碰,便会断了。

馨儿缓缓摇了一下头,尽量轻声道:“娘娘刚醒来,想是也有些饿了,奴才这就让人给您端些吃的过来。”婉妃缓缓点了一下头,很快,一名宫女端着一碗温度适宜的清粥过来了。

婉妃喝了几口暖暖的粥后,便没有再喝了,馨儿将碗交给另一名宫女后,扶着她缓缓躺下了,然后让一旁服侍的宫女都退下了。

“娘娘昏迷的这三日里,皇后一步也未踏出鸾鸣宫,皇上几次想去探望,都被拒之门外。”

“可有御医进出?”

馨儿缓缓摇了一下头,“不过,那夜,皇后脸色难看得很,回去的路上,还重重摔了一跤,想来也是在硬撑着,不出几日,这鸾鸣宫应该要热闹起来了。”

“请皇上过来吧。”

“是,娘娘。”

得知婉妃醒来的喜讯,千君奕带着刘公公匆匆赶了过来,馨儿正欲行礼,他扬手制止了她,又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过后,殿中只剩他和婉妃两人了。

千君奕在床边坐下后,轻声问道:“好些了吗?”床上的人侧身背对着他,未有应声,指腹在一块布料上细细摩挲着。

她移动得极其缓慢,过了一会儿,千君奕才察觉到了她的动作,视线落在了那件小小的衣服上,目光遽痛,沉默良久,他才抑下了那一腔剧烈涌动的沉痛。

在她身侧缓缓躺下后,他伸手去握她的手,才惊觉她的手是这般无力,那指尖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才能移动这半分,他心下疼惜不已,轻轻握住了那双仿佛一捏便会碎的清瘦骨节,柔声安慰道:“你现在什么都别想,好好把身子养好,朕会一直陪着你的。”

“皇上,臣妾还会再有孩子吗。”

沉痛再次席卷而来,御医跟他说过,她很难再怀有子嗣了,当年是璟儿,现在是这个仅有四个月大的胎儿,汹涌而来的愧疚和悲痛几乎将这个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淹没殆尽,他再次强压下胸口剧烈的起伏,柔声道:“别想这么多,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身子调养好。”

他等待着她的再次开口,却又不忍她再次开口。

良久,那个极轻的声音重新响起,他尽量压低着呼吸,确保她的每一个字都能清晰入耳。

“那天,臣妾本打算去看望皇后娘娘,到了鸾鸣宫后,皇后娘娘还在小憩,臣妾正打算离开,见皇后娘娘像是做了噩梦,呓语不断,臣妾便留了下来,轻声劝慰着,不曾想......听见了不该听到的话。”

“什么话?”

她没有直接告诉他,继续讲起了后面发生的事,“臣妾回到自己宫中后,思来想去的,心里还是压得慌,决定派人去请皇后娘娘过来,打算好言规劝一番,谁料到,皇后娘娘竟然当场翻脸...盛怒之下,将臣妾推倒在地,臣妾的孩子.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在殿中遽起,千君奕正准备让人去宣太医,她制止了他,那件小小的衣服从她唇边拿开后,一片艳丽的鲜红再次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心。

“皇上,其实,太子并非您的亲生骨肉。”

千君奕震惊得无法动弹,久久不能回神,自己最疼爱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皇后不可能如此欺瞒自己的,她不会的!

“皇上,臣妾起先也不愿相信,后来仔细想了想,皇后娘娘诞下太子后,心情一直都是郁郁寡欢的,臣妾好几次都撞见皇后娘娘暗自伤神,有时还会莫明垂泪,皇上,这么些年,您也应该察觉到了,皇后娘娘对太子总比不上对九王爷那般亲近,皇上您之所以会更加偏爱太子,想来也是为了弥补皇后娘娘对他的冷落吧。”

她悉心等了一会儿,继续道:“皇上,您仔细想想,皇后娘娘有时是不是会突然从梦中惊醒,或者,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将皇上您拒之门外,又或者,有皇上您在枕边时,皇后娘娘她会一整宿都无法安眠,生怕说出了那个在心底积压已久的...秘密。”

千君奕倏然坐起了身,那些话,一句一句地冲击着他的防线,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变得异常显眼,这个杀伐决断的帝王生出了疑心,他现在就要去找她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婉妃看着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面上是从未有过的畅快。

自那晚从芳华宫回来后,皇后便一直卧病在床,也不准任何人去太医署请御医,每日食不下咽,寝不安眠,那团艳丽的鲜红和那股刺鼻的血腥味成了她心底另一道盘踞不灭的梦魇,巧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唯一能做的便是细心宽慰,由衷地祈祷着皇后能早日不受心魔纠缠。

这日,巧儿正坐在床边给皇后念着佛经,千君奕毫不留情地踹开门,冷空气肆虐而入,他厉声喝道:“都出去!”殿中侍候的宫女立刻都退了出去,巧儿匆匆迎了过来,还未请安,便被刘公公扯了出去,紧接着,寝殿的大门在他身后合上了。

他在原地静立片刻,快步朝前方的床榻走了过去,步伐之间,踏出凛凛寒意,那张憔悴不堪的面容蓦然映入眼帘,他满腔的震怒消失得无影无踪,唯剩心疼和不忍。

千君奕在床边坐下后,拢了拢她身上的被子,然后便在床边静坐着,酝酿着措辞,却连第一个字都不知该如何措辞,她看着他紧锁的眉宇,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那夜,婉妃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原来过了这么多年,婉妃还是如此恨她,甚至不惜用腹中胎儿的性命来报复她,让她一辈子都活在梦魇之中,直至魂归黄泉。

可是那个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的秘密,婉妃是如何知晓的,她不知道该不该信,但冥冥之中,她更加确信了那个以为看花眼的胎记是真实存在的,此事一旦深究,必将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到时还不知会牵连到多少人,还有那个她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那个一声声唤着她母后的孩子,她怎能亲手将他推入无底的深渊,她做不到,但一想到自己亲生骨肉也许真的流落在外,现在不知在哪儿受苦,她便心如刀割,恨意也无所不用其极地钻心而入,她进退维谷,不知该作何取舍。

今日她得知婉妃已醒,又见他盛怒而来,知道是再也瞒不住了。

“皇上,这么多年了,有件事,一直压在我心里。”

他面色陡沉,等着她后面的话,她沉吟良久,理智与感情在做着的最后缠斗,终于,再次开口。

“当年,我生下尧儿时,迷迷糊糊间,看见尧儿的腰侧有一块月牙形的胎记,等我醒后,那个胎记却不翼而飞......这些年,我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是当时太累了,所以看花了眼,可每每想到,也许咱们的亲生骨肉真的流落在外...”

后面的话,她哽塞在喉,无法言说,泪水不受控制地簌簌而落,千君奕将她拥在了怀里,道:“你放心,此事朕一定会查清楚的,若咱们的孩子真的流落民间,朕就算把这天下翻个底朝天,也会把他带到你面前。”

听着他坚定温暖的声音,无法言喻的喜悦和担忧将她全部的神智冲击得支离破碎,只感觉眼前一黑,再也看不见了,再也听不见了...

皇后病危,千君奕急召千君尧进宫侍疾。

千君尧站在鸾鸣宫外,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静立片刻,他还是踏入了这座危机四伏的宫殿,未及多远,禁军便鱼贯而出,将这个太子殿下团团围住。

那个站在殿外的九五之尊,面上没有一丝暖意,此刻,这个男人不是他的父皇,而是一个杀伐决断的帝王。

“带走。”

那张薄唇翕动了一下,一声惊响,他终是什么也未说,视线定格在了那一地的流光溢彩,那是他送的七彩暖玉琉璃蝴蝶吊坠,如今,再也无法成一双栩栩如生的蝴蝶了,他的父皇和母后,再也不需要了,他束手就擒,让禁军押走了。

凤凝在府中焦急地等着,心中不安得厉害,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直到夜幕降临,宫中仍没有消息传来,严漠驾着马车,带着她连夜赶往皇宫,两人却被禁卫军拦在了宫门外,即使她亮出太子妃的腰牌,仍是不能入宫。

刺骨的冰寒无孔不入,她在宫门外痴痴地等着,等到宫门紧闭,等到残月高悬,严漠几次劝说,她始终固执地摇着头,不肯离开,等到残月西沉,等到天方露出鱼肚白。

那双琉璃目,已被冰寒模糊了视线,看不清那缓缓打开的宫门,听不清那渐渐升起的喧嚣,她仍朝着那模糊的朱红色固执地踏出一步,还未落地,身子便不受控制地猛然踉跄了一下,严漠及时扶住了她,“娘娘,您没事吧?”她缓缓摇了一下头,“没事。”

在严漠的搀扶下,她一步一步地缓缓走到了那位禁卫军首领的面前。

“我要见太子。”

语调虽不高,却坚定得不容任何人动摇,首领本想拒绝,一名禁卫军过来在他耳侧小声说了几句话,这位首领思量了片刻,道:“娘娘请随属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