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膳后,父女俩坐在院子里聊着天,阳光暖融融的,人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明媚轻快,两人聊了些家常事后,都不再说话了,静静地喝着茶,晒着太阳,半晌,一人挑起了话头。
“关于你娘的事,爹很少跟你提及过。”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她等了片刻,纠正道:“爹哪是很少提及,明明就是半个字都舍不得告诉我,就是想自己一个人霸占着娘。”看着那张故作委屈可怜的小脸,他不由得笑了笑,自然地讲起了往事。
“其实,你娘也是一名大夫。”这句话,似在她的意料之外,又在她的意料之中,“你娘医术高超,救人无数,有圣手医仙之称。”他特意停了下来,等着她的疑问。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爹,你是说娘就是那个江湖上有名的圣手医仙,独孤前辈?”他点了一下头,她追问道:“那当年相公也是娘治好的?”
他缓缓摇了一下头,“那是她的同门师妹,你娘...”心底深沉的哀痛渐渐漫了上来,涌上了那双低垂的双目,他深深地长吸一口气,强忍下胸腔中剧烈起伏的哀痛,继续道:“你娘在你一岁前,便去世了。”
时间静默了下来,其实,她早该料到的,自记事起,她就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亲,她爹也没有将真相告诉她,只是骗她说娘亲出远门了,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她就天天盼着娘亲能早一日回家来,渐渐地,她长大了,也明白了那远门的终点是在哪儿。
她伸手握了握他的手,轻声道:“爹,好端端的,怎么说起娘的事了?”他长叹一口气,抬头看向天空,目光悲悯彷徨,“你知道你娘是如何去世的吗?”她缓缓摇了一下头,莫明地恐惧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积劳成疾,回天乏术,一名好的大夫可以救这世间的任何人,却唯独救不了自己,凝儿,爹不希望你重蹈你娘的覆辙。”
她这才明白了为何从小到大爹会严禁自己看医书学医术,医者仁心,救得了世人,却救不了自己,宫中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的,爹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可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
她再次伸手握了握他的手,宽慰道:“爹,你放心,你女儿我机灵着呢,不会把自己累垮的,再说了,相公管我管得可严了,我就算想给人看病,他也不会三天两头地放我出去的,要是在府里看病的话,他肯定会把我连人带东西地扔出去,所以,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他也不再多说什么,转换了一个话题,言语之中颇有斟酌,“凝儿,听闻太子殿下已经回京了,如今可是住在你府上?”
她缓缓点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头,“大哥昨日已经离开了王府。”顿了一下,又道:“应该是进宫了吧。”
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思忖了片刻,带着凤凝去了书房,又让麾下亲兵在门外把守。
她看着眼前踱步不定的人,调侃道:“爹,到底有什么事啊,弄得你这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莫不是被什么小姑娘缠上了?”
他责睨了她一眼,严肃道:“什么小姑娘,别胡说八道,爹是有要紧的事跟你说。”她认真地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不再多言了。
他继续踱步片刻,才停了下来,问道:“凝儿,王府最近可有异常?”她仔细地想了想,回道:“没什么异常的,就是相公不去上朝了,每天在府里陪我弹琴赏花,弄得我如今根本寻不到机会溜出去。”
听完这番话,那如铰链般紧锁的眉头才舒展了些,道:“凝儿,你回去后告诉殿下,让他早做打算。”她点了一下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见她的面色越来越凝重,便开口打断了她的思路,“如今殿下已从朝中大小事务中脱身,手中兵权也已主动上交,皇上暂时不会对殿下怎样,但帝王之心,深不可测,殿下为太子之时,朝里朝外,声威德望,都是有目共睹的,若是有心之人再从中挑拨,皇上难免会心生猜忌,如今储君之位才重新定下,那些妄想引发储君之争的奸佞之辈,伺机待发,爹知道殿下问心无愧,但一切,还是要小心为上,以免落人口实。”
她点头应道:“爹,我知道了。”伴君如伴虎,心中虽是明白,可免不了还是会心寒,未来的路,又会迎来怎样的风波?
回到王府后,她便回房休息了,静沉的暮色中,他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在她身侧躺下后,轻声道:“在想什么呢?”
她闭着眼睛应道:“爹让我告诉你,一切要早做打算,可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想不到这点。”
他将她往怀里搂了搂,道:“那你在担心什么?”她缓缓睁开了那双琉璃目,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上他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几日后,圣旨降下,任命凌王为江南节度使,携其家眷三日后出发。
接下来的三日,凤凝先是回了娘家,尽了一天的孝道,她本打算进宫一趟,最后还是作罢了。
翌日,她让严漠将一封书信送到了风府,风老爷和风羽还未回京,那封书信便由风府的管家暂时保管。
她自己先是去了晨露阁,告诉玉少她要去江南了,日后等到了药浴之时,让他提前去江南找自己。
然后,她去了桃夭坊,给芸薰交到了一些事,最后去了医馆,给孙伯和许清两人交代了一些事。
一切交代妥当后,她带着漫儿去了竹隐园,吃完糕点后,师徒俩又去了福寿楼,要了一间雅间,点了几个招牌菜和一瓶桃花酿。
“姐姐,你今日又是请我吃糕点,又是请我吃饭喝酒”
“这酒是给我的,你可不能喝酒,要是喝醉了,我这一个财迷心窍,说不定就把你弄去卖了。”
漫儿被她的话唬住了,忙纠正道:“姐姐你今日又请我吃糕点,又请我吃饭。”旋即期待道:“是不是有什么好事要宣布啊?”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刚端起面前的酒杯准备一饮而尽,黑猫一记九阴白骨爪,就将酒杯拍回了桌子上,旋即一个灵活的跳跃,优雅地品尝美酒了。
漫儿被眼前的一幕逗得哈哈大笑,她甚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酒杯往一旁移了移,黑猫也跟着懒懒地移了过去。
她见酒杯被猫霸占了,便直接拿起酒壶喝了起来,漫儿被这扑面而来的豪爽征服得五体投地,拍手鼓掌道:“姐姐好酒量。”
她放下酒壶后,谦虚道:“漫儿,姐姐我这酒量,也就算个千杯不醉,比起我的一位师父来,那可就差远了。”
漫儿好奇道:“姐姐的师父是谁啊?”
她缓缓摇了一下头,“我也不知道我那几位师父姓甚名谁,平日里就叫大师父,二师父和三师父,这么说起来,漫儿也不知道我这师父姓甚名谁,那我就告诉漫儿我的名字吧,我单名一个凝字,漫儿可不要告诉别人啊。”
漫儿十分认真地点了一下头,又朝她伸出一只手,道:“那姐姐把这凝字写给我吧,免得我弄错了。”
她便在这个小徒弟的掌心划下了一个凝字,漫儿收回手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手心那个看不见的字,她轻敲了一下小徒弟的小脑袋,蔼声道:“快吃吧,再不吃,这菜就凉了。”
“姐姐,你又忘了叫我漫儿。”
“漫儿,现在可以吃了吧?”
黑猫舔完一杯酒后,就有些飘飘欲仙了,顺势卧在桌上呼呼大睡了,她拨了拨它的猫耳朵,见它毫无反应,便将这只酒量不行的懒猫裹进了斗篷里,黑猫睡得更加惬意了。
菜吃得差不多后,她终于下定决心说出了那个消息,漫儿立刻箍住她的胳膊不让她走,眼睛里的泪水也在来回地打转,她轻声安慰了好一番,才将这个小徒弟哄好了。
但刚从福寿楼出来,小徒弟就变卦了,态度坚决地要跟她一起走,要不然就绝食,活活饿死自己,凤凝这个师父也是无奈了,只得先答应了这个在酒楼门口又哭又闹的小徒弟。
师徒俩回了医馆后,漫儿欢欢喜喜地跑回了房间,收拾着自己的小包裹,她给孙伯和许清交代着这件事。
孙伯很是舍不得这个活泼伶俐的小馆主,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他早就把这小馆主当作自己的孙女了,想一同前往,她实在是为难,但又经不住老人家的再三恳求,便答应了。
回府的路上,她心里着实忐忑,孙伯和漫儿都再三向她保证不会把她的身份泄露出去半分,她自是信得过两人,她担心的是自家相公的态度。
凤凝带着一老一小回了凌王府,千君尧在房间里看书,她让两人先在院子里等着,自己进了房间,还未张口,他便淡淡道:“不行。”
一番精心准备的演讲就这样被击溃得片甲不留。
她纠结地绕了好一会儿小手指后,弱弱地抗争道:“相公,孙伯的医术很好,漫儿的银子很多,带着两人上路,肯定吃不了亏。”
他依旧淡淡道:“不行。”又一记眸光扫来,她觉得应该是没戏了,忙不迭地退出了房间。
三人在院子里嘀嘀咕咕地商量了好一会儿,制定了一个可行的计划。
夜色深深沉沉,将那月色衬得越发皎洁。
她缓缓开口道:“相公,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他在她发上温柔地印在一吻,道:“我若继续留在京城,那些心存观望的朝臣便不会全心全意地辅佐现今的太子。”
她往他怀里靠了靠,坚定道:“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我去哪儿,你也要去哪儿。”他微微笑了一下,温柔道:“好,听你的。”
最后一日,她开始收拾家当,千君尧去南边的园子里练剑躲清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