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漠及时将一颗药给他服下了,那双夜瞳中折出的丝丝血红才逐渐消失,薄唇渐渐画出一个苦笑的弧度,眸中的泪,将落未落,似有似无,探入怀中的手紧攥着一个荷包而出,扬起的手终是放不开。
“皇上,娘娘的心里,从始至终只有您一个,这点,属下看得明白,也看得真切,属下相信娘娘,还请皇上相信娘娘。”
那把玄离剑缓缓从地上抬起,剑尖抬到一个高度之时,停住了,他的视线沿着冰冷笔直的剑脊停在了那张龙榻之上。
片刻之后,他淡淡道:“她如何,与我无关。”旋即,手中的剑利落回鞘,转身离去,严漠也随之离开。
夜色深沉的街上,两道黑影一前一后地走着,前面的黑影停住了脚下的步子。
他缓缓抬起的视线,停在了夜空中那轮高悬的明月上,那方皎洁中,仿佛映着一张笑颜,一声“相公”轻唤而来,他蓦然回头,朝那个虚幻的身影抬起手,还未伸出半分,却是什么都没有。
那只手停了片刻,只能颓然地垂下,什么都没有,什么也抓不到。
心痛再次袭来,疼得他寸步难行,他便撕扯着疼痛继续向前行去,清冷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拖得愈发清长,留下一路迤逦的阴影。
严漠跟着前方那个清长的背影,向城门的方向缓缓行去。
骏马一声嘶鸣,凤辰勒住手中的缰绳停在了原地,一眼便认出了那个隐在一身墨色斗篷之中的人,他本在这附近再次搜寻,不想却撞上了不该出现的人。
只一下的停顿过后,那身墨色斗篷的人经过马上的人而去,另一身黑色斗篷的人跟随其后。
两人快行至城门口时,一人追了上来。
“凝儿恐怕...不在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凤府的,直至凤辰将一封信塞进那一双冰凉得僵硬的手中告诉他这是她留下的信时,那双空洞的眼瞳之中才有了一丝焦点。
第一个字清晰映入眼帘,他开口了,声音冰凉单薄得仿佛一眨眼便会捕捉不到。
“这不是她的字迹。”
“凝儿的眼睛,看不见了,就让人代笔的。”
他脚下再也支撑不住,跌落在了桌子边,严漠伸手去扶,被他无力地挥开了。
原来,都是真的,那晚发生的事,他只有前半的记忆,后半的记忆,只剩零星的片段,可就连这零星,都是模糊的,那模糊的一双血色,竟真是她的,她的那双眼睛,是自己亲手,毁了!
“阿凝!”
他青白的指尖紧攥着手中的信笺,记忆突然汹涌复苏,自己差点用这双手,杀了她,那个字,原来是爱,她爱自己,从头到尾,她爱的都是自己,她不肯跟自己离开,只因为还有一个人要救,所以才不能离开,为什么自己当时只听得见她说另一人可以保护她,却忽视了那一声声的让自己快走,为什么听不见!
“阿凝!”
他不顾一切的嘶喊出声,噗,鲜血将信笺染红,无边黑暗席卷而来。
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陪伴他的,只有永无止尽的黑暗和孤独。
已经七日了,他还是未醒,严漠一直在床边守着,凤辰也让人在院外把守,不准府中下人私自接近。
“相公。”
他感觉胳膊被熟悉的感觉箍住,肩膀上靠着那个熟悉的人,那片将落未落,似有似无,化作颗颗晶莹流落。
她抬手轻轻给他拭着泪,“傻瓜,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将她紧紧拥在了怀里,哽塞在喉的声音一字一字道:“只是未到伤心处。”
“阿凝,不要离开我,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好,我永远都不离开相公,相公真是缠人,那这样吧,只要相公想我的时候,就抬头看向天空,我就在那里,就在相公一抬头就能看得见的地方,上次给你吃药你不吃,这次给你施针,你可不许再耍小孩子脾气了。”
他感觉颈上一下微微的刺痛,便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阿凝!”他一声呼唤而醒之时,刚入第八日,都说头七已逝的人会再回凡间,若真是如此,他的阿凝直到死后还牵挂着他的走火入魔之症。
“皇上,您醒了,您现在感觉如何,属下见您昨夜似在运功调息。”
他运了一下内力,气息顺畅无比,都是真的,她比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牵挂自己,都要爱自己,他要去找她,哪怕黄泉之下,他也要把她带回来,她曾说,只要他陪着自己,就算是鬼门关,她也照样回得来,这次,无论如何,他都会陪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准备纸墨。”
“是。”
万人之上,九五至尊,都抵不过她的一颦一笑,这次,他要带着她远走高飞,去过那无拘无束的平凡日子,严漠带着一封信件日夜兼程地赶回关城。
夜色之中的晨露阁被灯火笼罩,折出一边静谧柔和,楼中的客人所剩无几,只剩楼上的雅间中的几位公子小姐还在品茶。
垂及脚踝的墨色斗篷随着落下的步子扫出一道道冰冷的弧度,缕缕寒意随着这个人缭绕入内,楼中的伙计暗下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当他行至楼中央之时,一名伙计从楼上下来走到离他两步远的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这边请。”
他随那名伙计向楼上行去,楼中的其他伙计继续干着自己的活,一切如常,仿若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伙计带着他进了一间房后便带上门退下了,翡翠珠帘之后坐着一人,他绕过屏风行至珠帘前,问道:“凤雪在哪儿?”那只纤白如玉的手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说起了她的事。
“小姐的眼睛看不见了。”
帘外的人静默了,心再次被狠狠撕扯了一次,痛得无声无息,痛得无法言说,帘后的人端起那一杯已凉的香茗,再饮一口,重新放下时,杯中漾起丝丝涟漪,时间便在这逐渐平静的涟漪中消逝流走。
到最后一丝涟漪归于平静之后,帘后的人再次开口了,“南山后建有一座园子,公子或许在那儿。”“多谢。”两字落下,帘后的人消失无影。
自从石门落下的那一日起,兰月便在外面守着,寸步不离,一名男子提着食盒而来,最后,提着食盒而去。
食盒之中的饭菜大多时候是原封不动,偶尔有所减少,维持着她活着。
已经是第八日了,石门后的人未露一面,她靠在冰冷的石门上,守着,等着,男子提着食盒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人,“她就在里面吗?”兰月闻声,缓缓点了一下头,知道是他来了。
那只白皙修长的手缓缓贴上千斤重的石门,全身的内力逐渐汇于掌心,丝丝裂缝蜿蜒而开,在这石门上绽出一朵只有花蕊而无花叶的石花。
兰月黯淡的瞳中渐渐燃起光华,扶着一旁的石壁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男子在掌心倒出一颗药给她服下了,如游丝般微弱的声音响起,“谢谢,哥。”男子扶着她退到了一旁。
那朵石花逐渐占据石门的每个角落...轰然一声,巨响在这密道中清晰回荡,男子迅速转过身将身旁的人护在了怀中,为她挡下那些飞溅而来的碎石砂砾,扬起的尘嚣中,他一步一步踏进密室,那只被碎石割伤的手已是鲜血淋漓。
嘀嗒而下的鲜红血迹一路延伸到了冰棺之前,还有两步之遥时,他停住了脚下的步子,想再靠近一步,却是不能动弹。
兰月惊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阁主呢?”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疾掠至冰棺前,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是一具空棺。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空棺,恍惚之中,她安睡的容颜忽然在那透明的水晶之下出现,他的身形猛然踉跄了一下,待看清之后,紧抓在冰棺边沿的手才稍稍松了几分。
兰月撑着虚弱不堪的身子在男子的搀扶下快步赶到了冰棺旁,震惊地看着空空的水晶棺具,慌乱的目光四下搜寻着,却是寻不见那个纤尘不染的身影。
尘嚣落地,静默在密室之中悄然升起,半晌,男子温和的声音在密室中清晰响起,“或许,馆主还有救,阁主应是带着她去遍访名医了。”最后一字还未落下,那道墨色的身影如电光一般疾驰而出,不管天涯海角,他都要找到她!
男子温和的眸光看向身旁的女子,她似自言自语地缓缓道:“阁主怕是再也不愿见我了,我就在这里,等着阁主回来。”
严漠带着那封书信赶回关城之时,南宫冥正准备让南宫玥亲自带人去找皇甫弑,他派出去寻找的探子皆是一无所获,严漠将信交给守城将领之后,便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将领带着那封信直奔宸王府邸,一刻也不敢耽误,南宫冥看过信之后,面上的雷霆之色已积蓄至每一分棱角,信上只写着一句:朕皇甫弑禅位于宸王南宫冥。
两军对峙之际,两位皇上都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