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那个清长的影子自亭中迤逦而来,泠儿自觉退下了,她在原地静立了片刻,一只手便牵住了她,带着她缓缓走进了梅枝疏影中。
“穿这么多,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你要是看不惯,我回去便是了。”
“看着还算顺眼,不过,我若是有心,你穿再多也没用。”
“王爷果然是衣冠禽兽。”
“啧,你再说一遍。”
“不说了,忘了。”
他牵她在亭中坐下后,执起酒壶给两只酒杯倒满了酒,一杯放在了她指边,一杯放在了自己面前。
“会玩行酒令吗?”
“一条龙,两个喜,三匹马,”
“哼~~~”
“笑什么!”
“咱们还是喝酒吧。”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往他那边一推,道:“小二,倒酒。”他把酒壶挨着她手边一放,道:“自己倒。”她便直接拿起酒壶喝起来了,结果一壶桃花酿,他就落了一杯酒。
“这酒是你自己主动喝的,喝醉了,被我怎样了,你可别哭。”
他轻旋着玉指间的酒杯,漫不经心地道来这番话,丝丝玩味的眸光仿若水波银华,一眯一挑,皆是魅惑。
她一个酒杯摔过去,被他轻松接住,重新放在了桌上。
“喝醉,我可是千杯不倒,只要你没在这酒里下药,我就不会醉。”
说罢,她就凑近瓶口嗅了嗅,他看着对面之人的一举一动,丝丝缕缕的魅惑中,仿若生出了温柔,“喝都喝了,若真下了药,你还能吐出来不成。”
他刚说完,她便拿着酒壶起身走到了亭边,感受着月光的气息看向了那轮明月,念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念完,又饮一口桃花酿。
他行到她身侧,同看着夜空中那轮高悬的明月,缓缓道:“阿漫喜欢梅花,我便让人在这儿栽下了一片梅林,每到落雪之时,我便会陪她来这儿看白雪红梅。”
她听后,问道:“那她走后,你还来看过吗?”他似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道:“她都不在了,我一个人看那白雪红梅,又有什么意思。”
她缓缓饮下一口酒,半晌,道:“以前听漫儿说,你喜欢发呆,她还问我,发呆真有那么好玩吗,我说,发呆的时候可以想着自己喜欢的人,就不会那么无聊了,可是,再牢固的回忆,也经不起时间的消磨,想一遍两遍,还是记忆犹新,可想千遍万遍,便是麻木了,”那双平静的眼瞳蓦然一怔,一根纤细的食指准确戳在了他的心口上,在那指尖之下,心脏跳动的节拍从未停止,“可这个,却是至死方休。”
他看着那双清澈坚定的琉璃目,心跳似乎漏了一拍,旋即便挑开了她的手,重新看向那轮明月,她放下手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故意地抓住了他肩后的一缕青丝,给了他头皮一记扯痛,他侧脸去看她时,那只手便在他的视野范围内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
她刚举起手中的酒壶准备饮一口桃花酿,便被他夺走了,他准备喝时,又被一双手抢了过去,旋即,她将酒壶护在怀中蹦下台阶躲进了梅林中,他立刻追了上去,伸手一拉便将她捉回了怀里,利落夺走了她怀中紧紧抱着的酒壶。
“我不喝了,你自己喝吧。”
他晃了晃手中空空的酒壶,道:“喝什么,都被你喝完了。”她推着打着他那条牢牢圈着自己的胳膊,重复道:“就不给你喝,就不给你喝...”咚地一声,他将空酒壶随意丢了出去,旋即抱起她用轻功飞回了住处。
床上的人,面若桃花,气若幽兰,吐息之间,夹着淡淡的酒香,他微冷的指尖刚碰上她微烫的脸颊,便被她躲开了,那只手在空中顿了一下,便抚上了她纤细的脖颈。
她使劲抵在他肩上不想让他靠近,淡淡的香味混着沐浴后的花香撩拨着他不断滋长的欲望,他将她抗拒的双手牢牢禁锢在了床上。
“你是我的,是我孟清夜的女人,他可以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别再拒绝我了。”
“你和他,不一样,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即便是粗茶淡饭,也胜过山珍海味,可若是不喜欢,再好的衣食住行,也不过是个囚笼,我一生所爱,只有一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依旧不变。”
他凝视着那双固执坚定的琉璃目,神情渐染落寞,最后归于平静,那双清长的骨节慢慢松开了她的腕子,衣料拖动的细微声过后,一个清长的身姿在床边静坐着。
半晌,她犹豫地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胳膊,道:“感情之事,勉强不来。”顿了一下,又道:“我可以当一天你的阿漫,那些想说的话,这次,你可以说给她听,那些想去的地方,这次,你可以带她去看。”
他缓缓侧过身,看着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瞳,冷冷道:“你是在可怜我,还是在算计我。”她没有回答,是可怜,是算计,是成全,还是其它,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感同身受吧。
这些天,她听他说阿漫的事,听他说两人之间的过往,她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千君尧,想到她和他之间的过往,想到那一年多的分别。
相思相望不相亲,薄情转是多情累,不过都是这世间的痴心人,割不下情,舍不了爱,执迷不悟,遁不入空门,逃不脱红尘。
“对不起。”
“呵~~~,你这个人还真有意思,你最爱的人被我折磨得生不如死,”
——啪——
清脆的声音在房中遽然惊响,他白皙俊美的脸上骤然多了一个巴掌印,那双平静的瞳中燃起丝丝危险的愤怒,隐忍之际,又被她紧紧拽住了肩前的衣服,“你给我听清楚了,你对我相公所做的事,我绝不会选择原谅,但我尊重你对阿漫姑娘的感情,尊重你和她之间的点点滴滴,这样的感情,容不得半点亵渎,我该不该成为她的替代品,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话落,她干脆收回手,挪到最里面重新躺下,伸手一拉,被衾盖住了她的整张脸。
他静坐在床边,脸上还残留着几丝火辣辣的疼痛,但眸中的愤怒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迷茫。
他明确说过,他要她成为阿漫,他明确说过,她是一个替代品,可他的阿漫,真的该有个替代品吗,或者说,两人之间的感情,该用替代来亵渎吗?他按照自己的一厢情愿去弥补过往的缺憾,却忽视了他和他的阿漫之间,从来不需要替代,他对她的感情,从来都是独一份的独一无二。
那些重新回到他眼里和心里的温柔,不是因为一个有着相同容貌的替代品,而是因为另一个会骂人会粗鲁的女子,可他拒绝承认,他还没有准备好重新去爱另一个人,或者说,他还没有准备好接受一个事实,自己对另一个女子动了心,因为这个事实,在他心里意味着背叛。
有些心选择重新开始去爱,有些心选择固执一生一世,但这世间的唯一,从来都是唯一,谁也不会是谁的替代。
三更已过,他还在床边静坐着,清长的身姿愈发单薄,她突然掀开被子坐起了身。
生平第一次打人耳光,她内心的负疚感开始是不争气地翻江倒海,直到现在这夜过三更,争气地平息了一大半,但还是有那么一小半就是阴魂不散,搅得她怎样都睡不着。
看来,她这心还是成不了一块又硬又冷的顽石,妇人之仁,说的就是她这个妇人。
她摸索着准备下床去院子里走走,冷不丁摸到了床边那个静坐着的雕塑,她倏地一下收回手,小声的一句嘀咕后,该死的负疚感又不争气地增长恢复。
过了一会儿,她犹豫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问道:“要不要上点药?”他起身走了,她听着他的脚步声,攥了攥手中的被子,又一句小声的嘀咕后,直接赤脚追了上去,刚拉住他的胳膊,便被他甩开了。
“你不用担心,他的命,我还有用。”他的声音寒凉冰冷,没有任何暖意,她也不想解释,道:“这是你的房间,我走便是了。”
说罢,她便赤脚向前行去,行至门侧时,停了一下,“煮熟的鸡蛋要剥壳。”房内打开关上后,房中只剩他一人了。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响起,“王爷,白姑娘说您有些饿了,让属下煮了两个鸡蛋送过来,白姑娘还说,这鸡蛋揉脸,能活血养颜。”门外的亲兵略带尴尬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然后等着房间里的人开口。
半晌,房中才有声音传来,“退下。”“是。”“等等。”
一名亲兵领着凤凝到了她住的流云园后,便告退离开了,泠儿和绿儿扶着她回了房,烛光亮起,绿儿出了房间,很快又端着一盆水回了房间。
那双赤着的脚上沾着尘土沙砾,泠儿和绿儿也没有多问什么,服侍她歇下后,便退出了屏风,过了片刻,亮起的烛光重新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