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盘州城,多了几分静谧和破落。
一地的烟花残片,落满窗沿的酒罐花红,让得这座不夜之城也显得萧条了起来。
“秦小姐,君上,昨夜我便瞧见昨日遇上的那一伙人驾了一辆马车都到了盘州城,
我怕被他们瞧见,便将车架藏在了草棚里头,若是君上发现,这车厢内有些个杂草,都是小人不对。”
陈七弓着身子不由得说道。
孤竹君点了点头,让石苏牵过两匹高头大马来,说道:“将这两匹马换上,赶去吉州。”
少女正站在后头,酒客狐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像是昨夜并未睡够,一边擦着鼻子,一边拉了拉斗笠。
秦二趁他不防备,踹了他一脚,那老汉一个闪身,避过一旁,口中却“啧”了一声说道:“你这姑娘家家,怎得手痒,脚又痒的。”
秦二翻了个白眼说道:“不是瞧你老人家困得要死,都要站不稳身子了,给你一脚让你清醒清醒,还不谢谢本小姐。”
甲申喝了一口腰间美酒,没好气地应道:“老狐我呐在这人间闯荡,这清醒之时,屈指可数,这万丈红尘,还不如浑浑噩噩,活得太过清醒可不好咧。”
说罢,便指了指那个蓝衣少年,似是意有所指。
少女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正遇上那人转过身来,孤竹也瞧见秦二正在看他,皱了皱眉头,赶忙回转了回去。
反倒是一旁的石苏见得他这般模样,有些好奇,只是却被那两匹大马磨得分不出手脚。
“这狼崽子也不知是哪里学的这手本事,这天底下的动物灵兽都对他青睐有加,便连这两匹域外爪黄,都对他言听计从,不过嘛,倒是替咱们省了不少银钱咧。”
“说起来,你说小白到底是狼还是人?怎得连人话都说不利索了。”秦二戳了戳那老狐狸。
甲申有些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他自然是人,至于人话,呵呵,有我这般在人间行走千年的,自然也有自出生以来,便远离人世的,与狼共舞的,不出奇,不出奇呐。”
谈话间,陈七与石苏已是牵着马车到了两人跟前,孤竹坐在车上,见得秦二便说:“还不上来,磨蹭什么。”
少女却想到了什么事情,眼珠一转,对着长庚说道:“君上,我还有事情要办!”
长庚脸上却是带着些许不耐烦,但还是回答道:“快去快回。”
她心中雀跃,脸上亦是挂着笑意,匆匆走到陈七面前说道:“陈七,你可是知道秦家那一伙人的车驾藏在何处?”
却是酒客狐先行反应过来,摸着胡须不由得笑道:“这小女娃子,却是阴损得紧,恐怕日后得对她好上一些咧。”
那陈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回秦小姐,小的知道。”
陈七刚要给少女指路,孤竹却咳嗽了一声说道:“莫要胡闹了,此去吉州路长,如此耽搁,要到何时方才能够抵达?”
少女听得此言,却是满目不甘,又不敢多言。
那处却跳下来个人站在少女身旁,说道:“我……我……知道……我带……带你去。”
说罢,也不顾少女复杂的神色,拉着她便到了另一处马厩,只见得两匹棕黄色的老马正安安静静地站在围栏内吃草,车驾便放在那处,有个小厮正靠着墙壁打盹。
许是少年脚步极大,一下子便将小厮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正要呼喊,少女已是有了主意,只见她反手便翻出一块银锭,迅速塞在那童子手中。
手中比了个噤声的姿势,低声说道:“咱们只是来此处看看,小哥,这锭银两给你,你能否为我俩行个方便?”
说罢,便偎在少年身旁,脸上也显出一片红晕来,反倒是搞得始作俑者,不知所措,挣扎了再三,终究还是一伸手搭在了少女的肩头。
少女也未曾想,这朽木般的石苏竟是如此大胆,一时竟然也不敢动弹。那童子常在城中行走,看了看两人场面,立马便懂了其中的曲折。
他嘿嘿一笑说道:“两位大爷如此爽快,那小的便成人之美,这便走,这便走!”他将银锭收入怀中,迅速跑开,偶尔还转过身来,瞧了瞧,那一对男女。
少女看着那人已经走远,赶紧从少年坚实的臂膀内脱身出来,说道:“小白,你去将那车驾下头的横木折断。”那少年怔怔地看着少女,虽是不明其意,但还是一翻身便钻进了车底。
只听得“咔擦”一声轻响,那马车微微一晃,又恢复了平静,少年从车底钻出,却看到秦二正拿着一块刀片,细细地锯着车轮上的木条。
见得少年出来,只说了一句:“你等我一等,这儿弄完咱们便走了。”
少年面露难色指着远处说道:“君上……上和狐……狸已经……走……了。”
秦二“啊”地一声从原地跳了起来,却见得那辆刻着“秦”字的大车已是出了城门,正往官道上去。
“咱们赶紧走!不知君上又发了什么脾气。”她刚要向着车马奔去,却感觉被一只大手提了起来,她“哎呦”一声叫了起来。
却觉得自己被放在了宽阔的背脊上,她抬起头,却见得那白色的头发从那顶小帽里露出来些许。
口中原本喊着的“放我下来。”也缓缓变弱,这少年步程却是极快,片刻便追上了那马车。
陈七对着二人比了手势,而后清了清嗓子,喊道:“君上,白小哥和秦小姐追上了。”
那车厢里,不久,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便传了出来:“先停下来。”
少女从石苏身上跳了下来,石苏拍了拍背脊,站直了身姿。
那马车缓缓停在前头,那狐狸却是摇摇晃晃下了马车,手背在身后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秦二,秦二,你怎得这么蠢的呢。”
说着,又摇了摇头。少女低着头也不知说什么好。正当此时,那车内之人说道:“都上车来罢,石苏与陈七驾车,三夷黄爪,陈七恐怕一人不可降服。”
这语气之中,却稍有落寞,秦二却是将头低的更低了。
甲申扯了扯她的衣衫说道:“上去罢,无心之失,孤竹君也非蛮横无理之辈,好好说叨便好。”
少女这才抬起头来,身边的少年人正在看他,眼底尽是无忧无虑的碧绿。
不远处的马车上,陈七对着她招了招手,脸上的伤口贴了张膏药,正咧嘴傻笑。她回头望了眼那座盘州城,仍是安静地待在那处。
似是那一夜恍如幻梦。
自盘州往洛城,一则走吉州,吉州多方士,故而在蒋方忠面前,少年便自称吉州术士,术士一支与道人不同,其中手段多为野蛮荒古,其中不少术士与尸骸为伍,与群狼共列。
这些术士有些来自内陆,而有几支最为神秘,据说来自三夷以及域外,这些术士自外域迁徙而来,又因道门压迫,不得已远遁漠北,到了此处,潜心修炼。
若是说洛城之内,神霄派一家独大,已是腐朽到了根基,那这些术士除了作风怪异,便是真正的清修之士了。
不过这吉州名声一向不好,则与他不定时爆发的尸灾脱不了干系。
据说吉州每过十二年,便有大规模的群尸暴动,一时之间,此处便会化作人间炼狱,虽是不伤居民,都由这些方士一力承担,但其状骇人,而起因又讳莫如深。
故而此地一向名声便是极差,就连来往的商贾都不怎么乐意前去,哪怕那边盛产极为名贵的鬼首菇。
而另一侧,便是通州。
所谓通州,取的乃是四通八达之意,此地乃是漠北来往洛城的重镇,无数商贾与车马汇聚其中。
辽西郡秦家在此处设有关卡,收取往来赋税,一年下来,资金之巨,令人咂舌不已。
而也正因此处是为要害,故而陈兵十万,算是域外之民侵入内陆的第二道屏障,第一道则是辽西郡。
此处流民极为富庶,草场丰沛,牛羊甚多,亦是极为宜居之所。
故而也被各家官僚垂青,城中不仅有商贾之家,也有往来此处居住的官吏。
就连当朝天子,也听闻此地美名,在此建有一座行宫。
只不过,不知为何,漠北燕云,自数十年前,被黄沙侵蚀,逐渐不复塞上江南之名,这通州也受了牵累,如今也少有钟鸣鼎食之家,与庙堂高阁之人来此了。
通州城因着地理枢纽之位,故而各地豪强也云集此处,多有佣兵与绿林之众,府衙也定时张贴告示,江湖之内,也有一山庄,名为金翎,广布英雄帖。
在通州城内,缉拿天下恶人,明码标价,见着首级便给银钱,童叟无欺,故而也被江湖之人,称之为仁义山庄。
之前去那茂州城中,与众人同行的那三兄弟,便是在此城中常驻的佣兵,往日里接些护镖的行当,若有机缘,也行参军入伍的生意,一身本事,虽是在通州城中不怎么够看,但在茂州城那种小城之内,也算是排的上号了。
这人多口杂,其中事故自然也不比人少而阴翳的吉州了。而且若是过通州便要多走一段路途,来去之间,多有不便。
所以孤竹便早作了打算,自吉州而去,虽然方士在民间多有恐怖的传闻,但那些怪人向来独善其身,若是不去招惹,万万不会主动前来触人霉头。
此时,少女正躺在车内,找了个行李枕在脑后,沉沉睡去。
酒客狐翻了个身对孤竹君说道:“你此去洛城,所为何事?昨日之事,你也听了,这战乱恐怕一触即发,你旧部并不在洛城之中,不如与我说叨说叨。”
少年看了一眼躺在身边的少女,正好似婴儿一般缩成一团,他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道:“孤也不知,若是当真要说,便是为了这个怪胎罢。”
酒客狐望向少年的眼底,正有一股不知名的情愫流淌。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这千年以来,独独看不懂你们人族之事,也罢也罢!”
远远地听得陈七一挥马鞭,这小小的车儿飞快地往目的地行去。
消失在了官道的尽头。